所謂亂世在史書工筆中不過寥寥幾句，可真實的苦難絕非一句“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所能概括，如果沒有一支驍勇之師攘外安內，長達幾十年的紛爭只會造成天下大亂。亂世一起，最苦的不是士兵將領，而是數百萬計的百姓流民。
一種名爲野心的東西在顧明棠胸腔中沸騰，她一提繮繩，驟然回身，望着千里之外的上京城，雙目灼灼，亮得驚人。
即便是開局即地獄的前世，她也能踏着鮮血謀略走出一條稱霸之路，做皇帝從來都不是她無奈之下的唯一選擇，她會選擇推翻大燕，建立新的政權，原因只有一個——她想這麼做。
不是爲了順應形勢，被人推上帝位，也不必打着所謂清君側的旗號，她的野心坦坦蕩蕩，袒露在所有人面前，因爲她想，所以她就這麼做。
她想要在亂世中握住萬里江山的無上權柄，踏平北狄，征服南越，她要成爲這天下共主，讓玄鳳旗飄揚在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她要趕走那羣鬣狗一樣的入侵者，即使他們只把世界當作遊戲場，這裏也是她的家。
但是，在此之前，她還有一件事要做。
快馬加鞭走了半個月，顧明棠才從河東郡趕到莫蘭城。
據傳言，莫蘭城正是她外公江陵侯馬革裹屍的地方，也是和親隊伍最終將要抵達的終點站。
這裏和北狄交界，每年都要被打秋風，糧食，女人，金銀馬匹，北狄人什麼都搶，時不時還要殺人挑釁，百姓如同驚弓之鳥，能搬走的早就走了，剩下的都是無處可去的人，經歷過連續十幾年的劫掠和屠殺，在這裏麻木度日。
莫蘭城曾經是江陵侯駐紮的城池，自從他死後，這裏的守城將領就對北狄人的暴力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大開方便之門，或許曾有人怨聲載道，但那些聲音都被鎮壓下來，最終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裏。
皇帝對此會一無所知嗎？大燕天子自有一套情報機構，別說這樣的大事，就連誰的下屬睡了對頭的老婆他都心知肚明，他只是不在意這些民衆的死活。
正是因爲這種麻木，以及北狄暴彪悍民風的影響，莫蘭城出現了一種在金陵、在上京很少見到的完整產業鏈，那就是奴隸買賣。
上京也有牙婆，有賣身爲奴的婢女侍從，但是真正被當作寵物來豢養的奴隸大多來自邊境，除去極少數藍眼睛的胡人少女之外，其餘的奴隸至少有八成出身於莫蘭城。
準確來說，是出身於莫蘭城的奴隸拍賣行。
在莫蘭城，奴隸產業是正規合法的產業，被當作金絲雀圈養在籠子裏的少女，被當成貓狗養在閨中的幼童，更多的還是爲主人創造財富和樂趣的底層奴隸，也就是被當作工具使用、時常與其他奴隸或野獸搏鬥的“血奴”。
這些所謂的血奴，一部分是出身不好，祖祖輩輩都是奴隸，找不到其他出路，另一部分則是被人控制，馴服，在失去所有利用價值之後，變成了血奴。
不論是在莫蘭城還是在其他地方，這些奴隸都是不值錢的，尤其是血奴，大多活不了幾年就會死在殘忍的搏殺之中，越是弱小的越是活不長，和最原始的叢林法則沒有任何區別。
比起拍賣行，角鬥場聽起來像是更加兇殘的場所，事實上也正是如此，但對於沒有明天的奴隸來說，進入角鬥場，贏得比賽，還有可能喫一頓飽飯，除此之外，他們已經沒有別的指望。
想到上輩子曾經聽人說起過的事，顧明棠心裏沉甸甸的，一夾馬腹，將速度提得更快。
莫蘭城是一座邊陲小城，看上去並不如金陵繁華，城門的牆皮有些斑駁，守城的士兵凶神惡煞。
城門口人頭涌動，等着進城的人數不勝數，顧明棠等不及，隨手丟了幾個金葉子出去，立刻有人爲她保駕護航，在通往角鬥場的路上始終暢通無阻。
“聽管事說，長公主的儀仗隊這兩天就要進城，你說，公主到底長什麼樣？”
“我叔叔去過上京，聽說長公主豔冠京華，要不是阿伏幹大漢近年來兵強馬壯，把老皇帝嚇得夠嗆，估計連公主的裙子邊都摸不着。”
兩個守衛的低聲閒話被顧明棠聽了個正着，她不露聲色，隨手把繮繩丟給守衛，輕輕同管事點了點頭。
“聽說今日有比鬥，我特地騎了一夜馬趕來，沒來遲吧？”
少女的姿態彷彿十分隨意，如同在自家後花園閒庭信步一般，那雙鳳眼貴氣逼人，下巴傲慢地高高擡起，將一個矜持高傲卻又好奇心旺盛的貴族小姐表現得惟妙惟肖。
管事當然沒見過這位小姐，心裏嘀咕了幾句，“當然，您來得巧，比鬥正要開始，只是要進場需要邀請函……”
邀請函？沒見過。
顧明棠不動聲色，看不出半點心虛，“邀請函？本小姐要去哪裏不是一句話的事兒，還需要什麼人來邀請不成？”
見她底氣十足，管事心裏有點沒底。
角鬥場和拍賣行不同，爲了安全起見，他們大多隻做熟人的生意，最大限度減少安全隱患，前些年就有一位外地來的大少爺看不慣他們的行事，把他們場子砸得稀爛，這些都要算到他的頭上，何況他們做的生意未必堂堂正正，每年死的人不少，管事經歷得多了，難免多出幾分謹慎。
可開門做生意，哪有把貴客拒之門外的道理？何況一位嬌滴滴的大小姐，再如何刁蠻都不可能在角鬥場這種地方掀起波瀾。
心裏的想法並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高瘦的管事一面同她周旋，一面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顧明棠。見她衣着華貴，頭上的釵子是他從未見過的款式，眉心的寶石墜子閃閃發亮，少說也得幾千兩銀子，他心底的疑慮便打消了不少，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真切討好，“真對不住，一行有一行的規矩，小姐別讓我難做。”
顧明棠冷哼一聲，手中握着黑色馬鞭，發泄似的，在他肩膀上敲了敲，“要銀子就直說，本小姐還能少了你那仨瓜倆棗？”說着，她隨手一掏，一把金葉子從她手中飛出，拍在管事手裏，“夠了嗎？”
“夠了夠了，小姐裏面請。”要錢就是個臺階，確認顧明棠只是一位大手大腳的嬌小姐，管事心裏頭的大石落了地，叫了個侍從跟上，一來是引路，二來也是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