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諾夫街,馬林科夫同志住所。

    黑色的伏爾加轎車緩緩停靠在樓前的街道旁邊,戴着一頂禮帽的維克托從車上下來的時候,街道的拐角處,恰好有兩道明亮的光柱掃過來,將整條街道照的一片通明。

    皺了皺眉,維克托停住腳步,眯眼看着那輛緩緩行駛過來的轎車,他有一種預感,那輛車同樣也是朝着馬林科夫同志的住所來的,只是因爲光線的關係,他看不出那輛車上的牌照,自然也不知道車上坐的人是誰。

    打着車燈的轎車緩緩駛來,就在它從維克托身邊駛過的時候,大樓入口的房門咔嚓一聲被人打開,穿着一身西裝的蘇哈諾夫同志從門內走出來。

    “維克托·維克托羅維奇同志,晚上好,”看到站在門口的維克托,蘇哈諾夫快走兩步,從樓前臺階上下來,他走到維克托面前,一邊伸出手來,一邊說道,“馬林科夫同志正在書房等您......”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輛剛剛駛過來的轎車便停在了路邊上,副駕駛座的車門第一時間打開,一個身材矮小,瘦的像是骷髏架子一般的年輕人從裏面鑽出來。這個年輕人維克托認識,他是赫魯曉夫祕書室的政務祕書弗拉基米爾·列別傑夫。

    列別傑夫動作敏捷地走到後車門邊,打開車門的同時,將右臂搭在了車門的上邊框下方,隨即,穿着一身灰色列寧裝的赫魯曉夫,不緊不慢的從車內鑽了出來。

    在看到列別傑夫鑽出車外的時候,維克托就知道赫魯曉夫來了,他感覺非常的意外,因此,第一時間轉過頭,去看站在他身後的蘇哈諾夫。

    “十分鐘前,赫魯曉夫同志打電話過來,說是要來拜訪馬林科夫同志,”蘇哈諾夫感受到了維克托的眼神,第一時間小聲解釋道,“赫魯曉夫同志在電話裏說,今天上午貝利亞同志的報告已經造成了很壞的影響,與會的黨代表們當中,有很多討論的聲音,他認爲中央主席團必須對此做出反應,否則的話,黨內很可能會出現思想上的混亂。”

    維克托的眼皮跳了跳,他想要說些什麼,但此時赫魯曉夫已經走了過來。

    “晚上好,維克托·維克托羅維奇同志,”在車燈的映襯下,赫魯曉夫那張圓圓胖胖的臉顯得很是嚴肅。作爲一名上個世紀末出生的人,今年的赫魯曉夫也已經將近六十歲了,年輕帥氣這一類的形容詞,已經徹底遠離了他,那渾圓的頭頂也正在從“枯老峯”向“光明頂”轉化,實話實說,若是僅從面相上看,這位野心勃勃的前莫斯科州委兼市委書記似乎更適合做一名小丑演員。

    “晚上好,尼基塔·謝爾蓋耶維奇同志,”上前一步,維克托主動伸出手,說道。

    就在道路旁邊,兩人握了手,緊接着,赫魯曉夫便說道:“來之前,我接到了愛德華·奧哈布同志的電話,他說之前也給你打了電話,談論了今天上午貝利亞同志所做的報告。”

    愛德華·奧哈布,波蘭統一工人黨現任的中央書記,同時,他也是此次波蘭統一工人黨委派到莫斯科參加全聯盟黨代會的黨員代表之一。

    今天下午的會議結束之後,奧哈布給維克托打了個電話,兩人在電話討論的話題,就是有關上午貝利亞所作的報告。作爲波蘭統一工人黨現任的中央書記,奧哈布是斯大林同志的堅定支持者,也是斯大林主義政策的堅定執行者,其在波蘭統一工人黨內,屬於絕對的親蘇派,因此,貝利亞在上午所作的報告,對他的觸動是非常大的,說的更嚴重一點,因爲今天上午貝利亞的發言,奧哈布在波蘭統一工人黨內的地位甚至都會受到影響。

    沒錯,就像之前所說的,貝利亞的公開發言必然會給整個社會主義陣營帶來惡劣的影響,需要明確的一點是,斯大林同志黨政的時候,莫斯科對東歐各國的掌控力非常大,當初,東歐各國內部的親蘇派,都是在莫斯科的大力支持下,相繼掌握政權的,因此,各國的領導層也基本都是斯大林同志的堅定支持者。

    而在過去五年間,隨着斯大林同志的病逝,東歐各國的政治局勢也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一些希望廢棄斯大林主義、擺脫莫斯科掌控的政治勢力,開始陸續在東歐各國的政壇上冒頭,比如說匈牙利,比如說捷克斯洛伐克,再比如說波蘭。

    與聯盟的情況類似,經過了十餘年的運轉之後,東歐各國的領導層中,也不可避免的出現了掌控着權力的既得利益集團,對於他們來說,任何形式的改變都是危險的,不管這些改變是有利於國家的,還是不利於國家的。因此,他們自然會對變革持反對意見。

    就像奧哈布,他之所以堅定地支持斯大林同志,並不意味着他真的認同斯大林主義,真的認同聯盟當前所採用的制度模式,他對斯大林同志的認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他的立場就是親蘇的,而莫斯科對他的支持,也是他能夠在波蘭統一工人黨內掌控局勢的主要因素。

    現在呢,貝利亞公然在全聯盟黨代會上對斯大林同志提出了質疑,因而,整個東歐的“奧哈布們”就不得不慎重考慮一個問題——聯盟對待東歐各國的態度是不是也要發生改變了。

    “奧哈布同志的確給我打了電話,”點了點頭,維克托表情嚴肅的說道,“他對貝利亞同志上午所作的報告心存疑慮。”

    微微側過身,做了個請的手勢,等到赫魯曉夫邁步走上樓前階梯,他才繼續說道:“今天打來電話不只是奧哈布同志,還有很多人也打了電話過來。根據情報局那邊提供的最新消息,與會的各國代表都將貝利亞的報告傳遞了出去。”

    跟在赫魯曉夫的身後走進樓門,維克托從瓦連卡的手裏接過自己的公文包,一邊打開公文包上的扣子,一邊說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到明天早上,貝利亞的報告就會出現在全世界所有國家主要報紙的頭版頭條上,我甚至能想到那些報紙會怎麼評價這件事。”

    在玄關處,赫魯曉夫都沒有換鞋子,就那麼徑直走進了客廳,他的目光看着正坐在沙發上的馬林科夫,嘴裏卻是對維克托說道:“所以,我們必須採取措施,果斷的措施。”

    話說完,他快步走向剛剛從沙發上站起身的馬林科夫,說道:“貝利亞上午所作的報告,未經中央主席團的審批,這種行爲是違反組織原則的,我的意見是,中央主席團應該立刻召開緊急會議,討論有關貝利亞違規的問題。”

    玄關處,維克托換好了鞋子,纔剛剛走進客廳,就看到馬林科夫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眉頭緊皺的說道:“如果按照你的建議,中央主席團連夜展開討論的話,我們又需要拿出一個什麼樣的方案來呢?需要讓貝利亞做一個公開的檢查嗎?”

    貝利亞所犯的錯誤的確是原則性的,但問題是,作爲曾經的五人小組成員,同時,又是如今聯盟政治核心中實際上的第二把手,這樣的一個錯誤,總歸是不至於讓貝利亞付出多大代價的。

    另外,如今正在召開全聯盟黨代會,而中央主席團是由中央委員會選舉出來的,中央委員會的委員們則是由全聯盟黨代會選舉出來的,換句話說,再過上幾天,如今的中央主席團就要換人了,至少是有一部分人要被選下去的。

    在這種情況下,中央主席團臨時召開緊急會議,確實能夠給予貝利亞一定的處罰,但是,等到新的中央委員會選出來,若是貝利亞能夠得到一定熟練地中央委員支持,那麼今晚中央主席團的所作所爲,將會成爲一個笑柄,到時候,馬林科夫的威信都將受到衝擊。

    所以,歸根結底,當前一切問題的根源,就在於聯盟的核心領導層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完全掌控大局,說白了,就是誰都不知道與會的黨員代表們會站在誰那一方,不管是馬林科夫還是貝利亞,亦或是赫魯曉夫,都沒辦法掌握黨代會的大局。

    中央主席團爲什麼擱置了貝利亞有關“法制建設”的提議?其根本原因,就是主席團委員們認爲,這個話題得不到與會代表們的支持,貿貿然提出來,可能會對其後中央委員的選舉構成影響。

    而貝利亞又爲什麼要繞過中央主席團,固執的在報告中談論法制建設,談論斯大林同志所犯的錯誤?其根本原因,就在於貝利亞相信,在與會的黨代表中,認同他的人佔據多數,他認爲與會的黨代表都能看清聯盟當前的局勢,因此會支持他的立場和觀點。

    而維克托之所以認爲貝利亞不是主要威脅,就是因爲他不認爲與會的黨代表們會站到貝利亞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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