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足有半人高的紅珊瑚被宮人小心翼翼的擺在春禧殿內。

    命竹溪代自己去送魏峯,宋棠兀自圍着紅珊瑚瞧過片刻,嘴角揚起。

    裴昭近來的表現,她也頗爲滿意。

    尤其今日命人送來這株紅珊瑚,換在從前,裴昭未必這麼大方。

    裴昭大方的原因或許很多。譬如,讓妃嬪們由此以爲她這個淑妃得到皇帝獨寵,裴昭自然無須時不時召妃嬪侍寢。抑或擔心她把事情不小心說漏嘴,用這些賞賜無聲提醒她小心一些。畢竟那件事情一旦傳出去,她的日子不可能好過。

    只是宋棠對其中的緣由沒有那麼大興趣。

    她在乎的是這樣一個結果——

    一個,會令不少妃嬪控制不住擔心她獨寵後宮的結果。

    她們不曉得裴昭現下無法有孩子,不曉得她不可能生下裴昭的孩子。

    那麼便很難沒有這些憂慮。

    得到皇帝陛下獨寵的妃子若懷了身孕甚至誕下皇長子這樣的事,哪怕仍未發生,但想一想,都足以令許多人坐立不安。沈清漪縱然未必有這種擔憂,卻不見得不在意自己尚且沒有孩子這件事。

    她自是得好心點撥點撥沈清漪。

    誰讓裴昭現下最聽不得有人和他提子嗣、孩子呢?

    更早一些,她被裴昭召去養心殿詰問的那次。

    在前一天夜裏,沈清漪和裴昭見過面,定也本該發生些什麼卻沒能發生。

    那之後更不會發生。

    沈清漪對裴昭的這些反常表現會無動於衷嗎?

    她或許會問裴昭,或許不會問。

    但無論沈清漪問不問,裴昭的自尊心都不會允許她知曉那件事。

    思及此,宋棠擡眸:“這紅珊瑚委實漂亮。”

    她喊一聲自己的大宮女,“竹溪,去,把高貴嬪和沈才人請來一起賞玩。”

    竹溪福身應是,當即步出正殿,招來兩名小宮女吩咐下去。

    宋棠回到上首處坐下,一邊愉快的喝茶一邊等人。

    一盞茶喝罷,高桂芝和沈清漪相繼到了。

    她們先後走進正殿,與宋棠行禮請安,宋棠看着她們,含笑道:“免禮。”

    “這株紅珊瑚是陛下今日賞賜與我的。”她不動聲色打量着面色平靜的沈清漪,臉上笑意不改,起身走向紅珊瑚說,“這麼漂亮的東西不該我一個人欣賞,便請你們過來一道賞玩。”

    “高貴嬪,沈才人,你們且也瞧一瞧。”

    “以爲如何?”

    從宋棠似乎有意向她們示好時起,高桂芝便得到吩咐,要取得宋棠信任。

    因而,她在宋棠面前向來恭謹規矩。

    這會兒高桂芝認真端詳過片刻紅珊瑚,頗爲捧場說:“臣妾早先有所耳聞,出自南海的紅珊瑚色若雲霞,質地瑩潤,極其稀罕,並且有着吉祥富貴之寓意。今日方領悟何謂百聞不如一見,這紅珊瑚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寶。”

    宋棠笑容燦爛,望向沈清漪。

    注意到她視線的沈清漪這才擡眼去看一看面前的東西。

    “臣妾愚笨,只知道好看,不知該如何誇。”

    沈清漪行了個禮,一臉的謙卑恭謹:“請淑妃娘娘恕罪。”

    宋棠笑問:“沈才人何罪之有?”

    沈清漪和高桂芝沒有說話,她又語氣隨意道,“不必如此拘謹,坐吧。”

    兩個人福身應是。

    待得宋棠在上首處坐下,高桂芝、沈清漪隨之在下邊相繼入座。

    宮人捧着青瓷茶盞和高足盤進來,奉上茶水果品。

    宋棠耐着性子喝過幾口熱茶,悠悠嘆一口氣:“說來我心裏倒有些歉疚。”

    高桂芝本也在喝茶,聞言悄悄看一眼沈清漪。

    眼見沈清漪垂眼不語,她唯有接話問:“娘娘因何歉疚?”

    “想起我們入宮也有兩年的時間。”

    宋棠道,“可這麼多人,竟仍無一人傳出喜訊。”

    高桂芝和沈清漪便都聽懂了。

    這是在說,皇帝陛下至今沒有子嗣之事。

    宋棠敢在她們面前提,自然有把握裴昭不會知道這些。

    因爲不知道裴昭實則正忌諱這個話題的她們,哪怕有機會見到裴昭,也不會願意提起她的這般“歉疚”態度。譬如高桂芝,大約會覺得這是在幫她說好話,是在幫她博裴昭的好感。又譬如沈清漪,單是她享盡裴昭明面上的偏寵,便足以令沈清漪不樂意輕易在裴昭面前提起她這個人。

    心照不宣絕口不提,在沈清漪眼裏纔是對的。

    無心無愛之人才能真正不在乎,然而沈清漪對裴昭尚且做不到這個程度。

    所以。

    不好意思,這一局,她又贏定了。

    涉及皇家子嗣的話題,高桂芝不敢隨便開口,宋棠是不在意的,繼續道:“你們是這般,我身爲淑妃又享受着陛下這樣多寵愛,也是這般。細細想來,確實有些說不過去,叫我如何不歉疚?”

    也只有宋棠敢隨意談論這些事情。

    坐在殿內的高桂芝和沈清漪越發陷入沉默,無人吭聲。

    高桂芝腦海努力斟酌着話語,企圖說點兒什麼以使得氣氛不會太過尷尬。

    沈清漪卻輕輕抿了一下脣。

    他們的皇帝陛下爲何至今膝下無子女,沈清漪比旁人皆更清楚。

    她的昭哥哥一直希望由她誕下他的長子。

    但這兩年的時間裏,他們兩個人……的機會並不多。六宮能維持現下這般情況已是不易,還能撐多久,誰也說不清楚。宋棠當下確無可能有孕,然而若她遲遲沒有好消息,昭哥哥會不會變得難做?

    到底是盛年,本不該如此。

    即便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在這件事上,想必也並非全無壓力。

    沈清漪過去不是不在意孩子的問題。

    不外乎是想着無法勉強與強求,或差了點緣分,得有幾分耐心。

    裴昭亦是這般安慰她的:無須自責擔憂,孩子定會有。

    她過去非常相信這些話,從不懷疑。

    可想起最近幾次他們見面的時候,再不曾……她心裏莫名不安。春獵回宮之後,他們隔得許久好不容易見面的那天夜裏,她感覺得出來,他是動情了的,臨了卻剋制慾望,停了下來。

    彼時他們身上有傷,須得注意着些也屬稀鬆平常。

    偏偏在那之後,後來每一次見面,他們再無那般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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