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下朝之後,復過得半個時辰,宋棠乘轎輦去往養心殿。

    她不清楚前一晚裴昭和沈清漪見過面,也不知道裴昭受了刺激的事。

    宋棠去養心殿見裴昭是因爲聽聞今日早朝有大臣談及子嗣之事,要裴昭充盈後宮,暗示裴昭努力讓妃嬪懷上孩子——這和往裴昭的身上捅刀子有什麼區別?

    她怎麼能不去?

    這麼好的看裴昭笑話的機會,錯過豈不可惜?

    雖說實則是去看笑話,但宋棠表面功夫到位,捎上一盅小廚房燉的雞湯。

    到得養心殿,她把竹溪留在殿外,自己提着食盒進去。

    裴昭在裏間的躺椅上躺着閉目養神。

    宋棠放輕腳步,走上前去,沒有出聲請安,而是把食盒擱在旁邊的小几上。

    些許的動靜亦惹得裴昭睜開眼。

    看清楚宋棠從食盒裏端出來的東西,他語氣疲憊,問:“怎得又下廚?”

    “不是臣妾的手藝。”

    宋棠說,“是吩咐陛下之前撥給臣妾用的尚食局女官燉的湯。”

    “陛下本是不願意臣妾辛苦才叫她們來春禧殿服侍。”

    “臣妾可捨不得辜負陛下的好意。”

    她調笑兩句,打開湯盅,頓時香氣四溢。

    “這雞湯是放了人蔘、枸杞、紅棗一起燉的,且臣妾曾詢問過王御醫,也放了些鹿茸下去燉,對陛下身體是有好處的。看在臣妾一番心意,陛下好歹喝兩口?”

    鹿茸有極好的補陽益血效用,放這樣東西燉湯……

    明明宋棠是爲他着想,可想到它的效用,裴昭便感覺自己被諷刺了。

    只是在這個問題上他確實太過敏感。

    怪不得旁人。

    好歹並不是宋棠的手藝,裴昭收斂起心思正眼看過去。

    宋棠遞來瓷勺,他勉強起身,象徵性嘗過一口,味道不錯,終於放心品嚐。

    許因在宋棠面前沒有祕密,又許是因熱乎乎的雞湯下肚的確叫人舒坦,喝過這盅雞湯,裴昭焦躁的情緒有所和緩。擱下瓷勺的一刻,他一面接過宋棠遞來的帕子,一面認真端詳宋棠兩眼。

    他不曾想過會有這樣一天。

    在沈清漪面前都無法感到自在,在宋棠面前反而是這樣的。

    至少宋棠不會和其他人那樣在他面前提起那些事。

    裴昭心裏這般想着,輕籲一氣。

    重新靠回躺椅上,裴昭偏頭去看坐在旁邊的宋棠說:“今日早朝,有大臣上奏,要朕廣納妃嬪,充盈後宮,以早日爲皇家開枝散葉,且提到朕春獵遇刺一事。”

    “言語之間,無外是說,朕膝下無子,倘若……連個儲君都沒有。”

    “朕當真不敢想他們知道朕現在要不了孩子會如何。”

    正因明白子嗣對皇家的重要性,得知自己身體的問題後,裴昭才那般慌張。

    往前淡定,無非認爲自己可以把控局面。

    誰知竟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怕只怕這些人曉得後會生出一些別樣心思,那甚至可能威脅到他的地位。

    心裏這些想法,裴昭卻無人可訴。

    以致於想要同旁人聊兩句,都沒有除宋棠之外的選擇。

    宋棠不意外裴昭會對她說出這種話。

    雖然這意味着在當下,相比旁人,裴昭對她是多出幾分信任的。

    以及相比之前的那一種信任又有所不同。

    她感覺得出來裴昭對她態度的轉變,在這個人心裏,她大約不再似從前。

    這和她先前預想卻差不離。

    當然也還遠遠不夠。

    想要在合適的時機給裴昭“致命一擊”,想要讓裴昭衆叛親離,這個程度是做不到的。但裴昭想要好轉起來希望極小——這一點,裴昭並不清楚,反之,她達成目的的希望很大。她有足夠的耐心。

    冷靜在心裏把這些都順好,宋棠方出聲應答裴昭的話。

    她輕哼一聲:“他們慣愛管閒事。”

    “往前這些人也不是沒有催促過陛下充盈後宮,可見是愛拿這些事煩人。”

    “左右陛下有成算,不理他們,自讓他們說去。”

    讓裴昭煩躁又沉重的一件事,到了宋棠口中,似乎不怎麼要緊。

    像那些煩躁全不值得。

    裴昭想起宋棠絲毫不擔心他可能無法恢復的模樣。

    那般亮閃閃的一雙眼,眼底流露出的絕對信任,的確讓他倍感心安。

    宋棠這麼說,又確實不無道理。

    他們既不知曉那事,總會要時不時提起子嗣問題,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

    何況,今日之事多半別有因由。

    外人眼中,他越來越寵愛淑妃宋棠,冷落賢妃竇蘭月。

    有人對此事不甚在意,便自有人坐不住。

    這麼想他去怡景宮?那他去就是了。

    他不僅會去,還會讓賢妃知道,某一些心思,她趁早打消。

    “陛下?”

    注意到裴昭有一些走神,宋棠故意出聲喊他。

    裴昭頓時回過神來,擡眼去看宋棠,又笑一笑:“剛下朝,有些疲憊。”

    “那陛下睡一會兒?”宋棠說着站起身,“臣妾便先告退了。”

    裴昭沒留她,點點頭。

    宋棠福身行了個禮,如進來的時候那樣提着食盒往外走去。

    ·

    當天夜裏。

    宋棠沐浴之後,正心神鬆散坐在梳妝檯前任由竹溪幫她梳頭的時候,有消息遞進來說是皇帝陛下今晚翻了賢妃的牌子,現下已經乘御輦去了怡景宮蓬萊殿。

    因是春獵至今初次召其他妃嬪侍寢,難免受到後宮妃嬪的矚目。

    乃至可以說曙光。

    宋棠示意竹溪給了來遞消息的宮人些許賞賜,便把人遣退。

    待小宮人走後,她扶着竹溪的手起身,淡淡一笑。

    “陛下不會留宿蓬萊殿。”

    “竹溪,你信不信?”

    扶着宋棠往牀榻方向走的竹溪,眨一眨眼睛,語氣幾分天真:“娘娘從不信口開河,既然娘娘說不會,那定然是不會的。只要是娘娘說的話,奴婢都覺得對。”

    “你應該問我爲什麼會這麼說。”

    宋棠笑看她一眼,“我原本還想同你打個賭的。”

    竹溪也笑:“那……娘娘爲什麼會這麼說?”

    “沒有爲什麼。”宋棠走到牀榻旁,“但若我錯了,我首飾盒裏的首飾,你隨便挑一樣。”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