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房間裏,謝星辰睡着睡着睡着,醒了。
夜裏十二點半,枕邊沒有人。
“……斐哥?”
他爬起來,止痛藥的致困效果已經褪去。起身去浴室、走廊看了一圈,沒有人,馬上打了張赫的手機。
對面倒是很快就接起來了:“辰辰?我在樓下呢,別擔心。”
“我馬上就回去。”
謝星辰乖乖地“嗯”了一聲,卻在電話掛掉的那一瞬間,從那一頭清晰聽見一個男人清冷的聲音。
“不準走。”
是路池非。他的黑瞳瞬間犀利了起來。
……
張赫剛掛電話,手腕就被扯住了。
印象中路池非的體溫低,時隔多年,手指依舊涼涼的。記憶讓他恍惚了0.01秒,然後趕緊不客氣地甩甩甩,沒能甩開。
眼前,路池非雙瞳如深深潭水。
明顯壓抑着翻涌的情緒,像是有千言萬語。
但無奈,張總此刻實在無心去深究——他現在的心態,就彷彿一個老實人家有嬌妻在等他回去、偏偏路上被難纏的前女友纏住了。
愁。
真的愁。
張赫:“不好意思,我真得回去哄孩子了。”
可能“哄孩子”的用詞不夠準確,路池非愣了愣,眼裏似乎又重新燃起一絲希望:“赫哥,那男孩……到底是你的什麼人?”
他看着張赫,張赫看着他。
張赫:“我新歡啊。還能是什麼,你不都查過了嗎?好了,放手。”
路池非不放。
張赫於是用了點勁兒推,路池非趔趄了半步,眼中陰翳閃過,反而抓他抓得更緊:“不可能,你根本……就不會喜歡那樣的!”
張赫無奈:“那我應該喜歡哪樣的?”
路池非欲言又止。
張赫擰開他的手,轉身就走。身後,再度傳來路池非的略微顫抖的聲音:
“赫哥,都五年了……你就這麼恨我?”
“……”
恨,其實倒也算不上。
可張赫沒想到的是,下一秒,他突然被路池非直接攔腰從身後抱住。過去他們之間,從來沒有跟他有過如此親密的肢體接觸。
瞬間冰涼的指尖,令人戰慄。
回憶突然涌現。
很多年前,路池非的小黑屋、燒烤攤、試鏡、談天說地的不眠之夜,藏起來不能說的心情,還有屋頂上的滿天繁星……
耳邊是陌生又熟悉的聲音:“他算什麼!爲什麼連那種人現在都能在你身邊?”
“赫哥,已經五年了,還要多久,你真的打算就這樣下去了嗎,真的打算這一輩子都不但算原諒我了嗎?”
他的下巴抵在他的肩窩,聲音微微顫抖。
“你爲什麼……就是不能不明白,那個電話……我那天,只是在和人吵架、只是口不擇言而已!”
“我的家人,他們從小就不管我死活,可是看到我剛有一點點成績,就來哭鬧、要錢、逼着我出拿我當時根本拿不出的東西。我那時候……只是氣瘋了,說出來的那些話,不過都只是氣話。”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那些胡話會被你聽見。”
“我後來,那麼多年……一直在努力,就是想要跟你證明,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你爲什麼不明白。都五年了,爲什麼還是不明白?”
“……”
樹影黑森,隨着夜風搖曳,形如鬼魅。
謝星辰下來得太匆忙,連外套都沒有披。秋風很冷,透心刺骨的涼敲擊着胸腔。
而眼前的一切,更是讓他周身的血液也好像被凝固一樣。
他的人,本來只該屬於他一個的那個人,被別人抱在懷裏。更讓他要發瘋的是,張赫竟然沒有掙扎!
他沉默了片刻,只問路池非:“既然是這樣,你那時候爲什麼不說?”
“我那個時候,不是沒有給過你機會解釋,可你什麼也沒說。”
“給過我機會?”路池非眼睛通紅,咬牙道,“赫哥,你仔細回想一下,你真的給過我機會解釋?”
“你連夜把我趕走,不聽我半句辯解。我後來去公司找你,你也不見我,讓保安把我丟出來,五年了避而不見、一句話都不肯跟我說,還怪我不解釋?!”
風更冷了。
張赫看向地面,嘆了口氣。
是,當年路池非是來找過他。
祕書打電話問張總您見他嗎,是他親口說不見的——畢竟那麼操蛋的事兒,他也總不能一點脾氣都沒有。
他那時想的是,下一次。
下一次路池非再來,他就聽他解釋。
可誰知道,再也沒有下一次了。
路池非是個有骨氣的男人,從此再也沒有來找過他。諷刺的是,當年路池非吸引張赫的優點之一,就是他那超高的自尊心。
……
怪誰呢?
在那之後,互不理睬,又過去了五年。
張赫也不是傻瓜,五年時間,很多事情反反覆覆地想,當然知道那些話多多少少是氣話、當不得真。
可有用嗎?
沒有用。依舊是狠狠戳了他最痛的一刀。
人生中最初始、最純真的感情,真的聽不得那種話。
當然,二十七歲的張赫現在回想自己那個那個時候,也是太年輕。一輩子順順遂遂,第一次一敗塗地、尊嚴粉碎、無地自容。
直接導致了一定的心理陰影,甚至開始了不着痕跡地逃避。
暫停了人生、封了的箱子,把一切好東西放起來。而這一切到底是爲了誰,爲了什麼,卻故意壓抑着不去細想。
他不容許自己去思考,是不是這麼多年,始終心存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是不是都丟臉丟成那樣了,還傻乎乎一直在等,等着或許還有奇蹟發生、說開的這一天。
而現在,他等到了一直想等的。
終於等到了。
多不容易,本以爲一輩子也不會有,卻在時隔五年之後終於等到了。
可惜太遲了。
這半年,發生了太多事。
張赫自己也完全沒想到,只不過是“撿了一個可憐的孩子回家養一養”而已,怎麼就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不願意拆開的東西,謝星辰給他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