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11下 爲女甘喫啞巴虧 教子要做明白人
    “那你是怎麼說的?”

    “我什麼也沒說……”

    “小文老師把那個筆從你手裏拿走的?”

    “不是從我手裏,她是從我桌子上拿走了!”漾漾閃着大眼,那乾淨的臉龐如天使一般。

    “沒事沒事!那個筆不好,爺爺有很多更好的筆呢!你要不要?”老馬擡起糙得硌手的掌心,輕輕地撫摸着漾漾的黃髮。

    “我不要!”

    “爲什麼?”

    “那筆太重了……我拿不起來!”

    “嘿嘿嘿……”老馬笑了。

    祖孫之間的對話停住了,漾漾繼續抄作業、看老馬。幾分鐘以後,漾漾一臉憂傷地問老馬:“爺爺,我是不是犯錯了?”

    老馬一聽,凝視片刻,無語可答,只覺鼻子灼刺,然後他大幅度地搖搖頭說:“你個瞌睡蟲、糊塗蟲能犯啥錯呢!你不跟爺爺玩纔是犯錯呢!”

    漾漾一聽憨笑不言。

    “爺爺再給你一個玩意好不好?”老馬從仔仔的書桌上抽出一張紙,用那張紙折了一隻飛鏢,然後扔出房外,那飛鏢飛了好久才落地。漾漾站在房門口捂着下巴,像看流星墜落一般歡快。她跑去追飛鏢,然後也學着扔飛鏢。老馬見她不會扔,一拐一拐地出來教她。

    漾漾像只小狗一樣在屋裏自由自在地奔跑,她舉着雙臂如追風箏一樣去追飛鏢,那飄在空中的歡笑縈繞着老馬。回想同樣的場景,對老馬來說,竟是四十年多前教興邦扔飛鏢的時候了。他的孩子一直在他眼前,也一直離他很遠。他像扔飛鏢一樣把孩子狠心地扔着飛出去,然後用餘生等着他們飛回來,結果他們從未回來——興邦如此,桂英亦如此。

    桂英兩口子站在校門口外打探一個一個出來的中學生,一直沒見仔仔。做完最後一道題,仔仔看到致遠發的信息,騎着自行車飛一般地出了校門,見了父母忽又無話可說。

    “累不累?晚自習怎麼樣?”三個人並肩,仔仔推着自行車,致遠走中間先開口。

    “今天上午有點累,晚上還好!你們怎麼來接我呀,這學期還是第一次兩個人來接!”桂英聽了最後一句,禁不住泛起憂傷。仔仔是她一手帶大的,當年致遠在上班,她專門看孩子。可從她進了這家公司之後,她們母子的人生好像分了叉一樣。

    “你這麼大了還讓人接呀!羞不羞!我們把你當寶寶你老嫌我們管得多!實際上我們巴不得你是個寶寶呢,像小時候多好!”致遠笑言。

    “你們有新寶寶了哪顧得上我呀!”桂英聽了這一句更是不少受。她忽略了老大,更忽略老二,看着漾漾一天天長大,她時常端詳她如陌生人一般。

    “她是我們的新寶寶,也是你的妹寶寶呀!將來我們兩不再了,你想我們了還能去找妹妹!”致遠苦口婆心。

    “知道知道,說了一萬遍了!”

    “對了,你外公的筆雖不是你拿的,確實不見了,漾漾好奇拿了,結果被老師要走了!”

    “啥意思?”

    “哎,跟你小學時你們班那個熊文斌的拍立得差不錯吧!”

    “哼!原來如此!那我爺爺怎麼說?”仔仔一邊說話一邊偷瞄桂英。桂英一路無言,心事重重的樣子。

    “沒怎麼說!你爺爺現在在家裏看漾漾呢!估計漾漾此時此刻睡着了!”三個人忽然無言。

    “還生你媽氣呢?”致遠笑問兒子。

    “沒有,哪敢呀!”仔仔看着滾動的前輪說。

    “你媽和你爺爺的關係,那是父女關係;你和你爺爺的關係,那是祖孫關係;這是兩碼事,你不能憑藉他們的父女關係好壞如何來權衡你們的祖孫關係是好是差!你懂不懂?”致遠看了一眼仔仔。桂英聽完這句話,鬆了口氣,緊緊地握着致遠的手。

    “嗯。”仔仔點頭。

    “你要崇拜一個人或敵視一個人,應該是根據自己的判斷去選擇,而不是依據別人的態度或做法。如果大家說什麼你也說什麼那不是沒腦子嗎?大衆的評價有可能真有可能假,跟追星一樣,如果這個明星刻意營造一個好形象,那大衆可能會被騙;如果大衆像你這樣聽別人的嘴去評判一個人,那大衆全是盲從的無知者,一羣無知者作出的評價有參考價值嗎?”致遠說完瞅了瞅兒子,見他點頭認可。

    “你將來上了大學要進社會工作,避免不了要和別人一塊生活、共處,那時候如果你要批判或喜歡一個人,一定是你——何一鳴本人——經過全面瞭解和接觸以後對這個人作出的判斷!將來對某一現象、某種觀點、某個職業、某一類人的態度或立場,也一定是你——何一鳴本人——經過第一手接觸和深刻分析之後作出反對它或支持它的決定!我們不要你大富大貴,但要你知人、明理。你已經長大了,用你的心去感受,讓你快樂的覺得合理的去靠近他,讓你不舒服的認爲反常的那遠離他。”

    致遠嚥了口唾沫,接着說:“你已經具備人之爲人的基本智力和情商了,至於如何對待你爺爺,我們希望你好好花些時間,親自去認識這個人。他有毛病必然有優點,你也一樣,有優點必然有缺點,人無完人,如果爺爺的哪一個毛病讓你覺得不舒服,你可以反對他這個毛病,但你不能因爲這個毛病反對他整個人——這個你要弄清楚!你媽和你爺爺的關係如何,這是他們父女的事情,和你何一鳴無關,你不要插手,也不要被影響。昨天你那樣衝爺爺吼,如果將來你的孩子衝我這樣指指吼吼,你覺得爸爸的心情會怎麼樣?所以你媽打你是合情合理的,我站她這隊。”

    桂英聽到這裏釋懷了,她笑着雙手攙緊老公的胳膊。

    “怎麼,還生你媽的氣呀?”桂英終於開口了。

    “哼!打得比繼母還狠!我的臉到現在還是腫着呢!”仔仔摸着臉蛋委屈地說。

    “呵呵……”夫妻兩忍不住笑了。

    “將來進社會了,你面臨的最大上級、投資人、教授、領導恐怕無一不是中老年人!你很難摸清被你衝撞的老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只記一條:對任何比你大的中老人要彬彬有禮!今天挨這一掌記牢了!”致遠說。

    “知道了!我又不傻!”

    “你爺爺這人牛着呢!以後多觀察觀察他,你要能學個幾成功夫,以後混社會絕對吃不了虧。”桂英彎着腰穿過致遠對仔仔說。

    “懂!人家是村長嘛!別不把村長當幹部是吧!”仔仔開起玩笑來。很長一段時間裏,開玩笑、拌嘴是他們母子之間的主要溝通方式。

    “別開玩笑,爸跟你正經說呢!那天去接你爺爺來深圳的時候,我們坐着小車離開村裏,哇!小車所到之處真是夾道歡送呀!一點不誇張!那天來家裏送你爺爺的人——村裏的幹部、相好的朋友還有親戚鄰里大幾十人擠滿了一屋子!不管是馬家屯還是在哪裏,一個人能得到這麼多人的尊重和認可,這是了不起的!更何況你爺爺是離開還不是上任!你現在跟他住一屋多幸運啊,真得多學習學習!”

    “嗯。”仔仔點頭。

    “待會回家先給你爺爺道個歉!一個人過了花甲以後,有尊嚴和被尊重——恐怕是最最重要的事情了!”致遠拍了下仔仔的肩膀。

    “知道啦!”

    如此走着,小三口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回了家。漾漾早在沙發上睡着了,老馬怕她掉下去,坐在邊上用柺杖護着她。三個人說說笑笑地進了屋,致遠拉仔仔到老馬跟前,說:“麻利地,給爺爺道個歉!”

    “爺爺我錯了!我不應該吼你!”仔仔面目羞澀地低頭說。

    “哼!”老馬哼笑一聲,道歉來得太快,他完全沒準備好。

    “態度真誠點!”致遠在邊上起鬨。

    “剛纔那是最真誠的!要不怎麼招——下跪道歉哈!”仔仔說着一臉笑顏地單腿下跪,跪在老馬面前。

    “嘖跪什麼呀!”老馬拿柺杖戳地。

    “我剛纔是發自肺腑的真誠,我爸說的真誠是浮誇吧!那不是表演道歉嗎?”仔仔站起來笑看兩邊的父母。

    “行行行,別演了!”桂英說完去抱漾漾。

    “早點睡吧爸!”致遠說完亦轉身離開。

    仔仔扶着老馬進了屋裏,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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