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14上 醉父打幼子 提琴鬥二胡
    週日一早,精明的馬保山打來電話。起初他讓老馬支持他參選並給他意見,後來他跟繞螺絲帽一樣問東問西——無非拐着彎地打探鎮上幾個領導的消息,老馬沒好氣地敷衍幾句,掛了。馬紅超寄的西鳳酒和柿子醋來了,致遠去取快遞的時候,老馬撥通了馬承恩的電話。他費勁腦汁地一番勸說,承恩這才勉強答應投個候選的名字。

    早餐後,老馬撥通了興才的電話,問他目下馬家屯的事態。原來馬銳鋒、馬紅超、馬保山已經開始在村裏瘋狂走動了。馬銳鋒只跟他的鄰舍和族親通通氣,紅超給村南村西的人挨家送米麪油和洗衣粉,保山是一家一家地聊,順便每家送一條煙。

    老馬聽了這些唏噓不已。他自始至終相信他的村民,也無時不刻地質疑人性。在此時動盪的馬家屯,人心皆是動盪的,人性無不閃爍如風中的蠟燭一般。他該如何幫助馬承恩?或者說他該如何幫助馬家屯跟他自己?爲什麼偏偏這時自己不在馬家屯?真是隔着條溝看牛喫穀子——又急又氣又沮喪。

    回想二十多年前自己參選村長,當時農民手裏剛剛有了田地,那一年選舉只有兩個人蔘加——馬和盛跟他。他贏了,往後的幾屆選舉中,候選人只他一個。前兩屆當村長時,那一丁點的工資不夠買兩袋化肥,無怪乎馬家屯沒人肯當村長!無數次風裏來雨裏去的,村裏啥雞零狗碎的事兒全指着他,心沒少操、苦沒少受,人也沒少得罪!

    人性追逐利益,他當然懂。這幾年國家對農村的扶持很多——修馬路、修池塘、裝路燈、維護公共衛生、重修祠堂和觀音廟……上面撥的款子、村裏合夥出的錢——誰不惦記?老馬這些年沒有任何家庭負擔,光靠着果園和養豬的收入,足夠他過得小康滋潤,說實話他也不稀罕那不乾淨的票子。他做得正直,所以沒給人留把柄戳他脊樑骨。現在村裏發展好了,家家有錢了,村委會也有權了,大家於是乎爭着去當村長。

    沒油水的時候他來當村長他樂意,大家和和睦睦地精準務農他開心,村民因他的帶動和組織而富有了他自豪,馬家屯氣象變好了他有成就感……這些足矣彌補他二十年年來的付出和不平。如今變了,一說選舉馬家屯如此晃盪——如暴雨前的螞蟻窩一樣,人人打轉。馬家屯的動盪,也徹底攪亂老馬的心。整個一天他魂不守舍的,戲放得老大聲,可什麼也沒聽進去。

    下午三點,致遠帶着漾漾開車去接桂英。接到桂英後,她提議先去曉星家和曉棠宿舍,給她們姐兩送些四川的特產和一點小玩意。快到的時候,桂英給曉棠打了電話,她不在家,晚上也不回來。桂英聽得樂了,曉棠如今說話的語氣也是笑聲連連如春風撲面,她打心眼裏替她開心,覺得曉棠好事將近。曉棠的這份禮物沒送出去,於是他們直奔曉星家去。

    老馬從一大早就放着秦腔,仔仔午睡前吵得睡不着,睡着後又被吵得早醒了,沒睡飽影響寫作業的狀態,所以他氣不太順。三點他抄寫語文倒沒什麼,四點的時候他要算數學題。每當他思考解題思路時,耳朵裏灌滿了老馬放的秦腔。仔仔的書桌和老馬的躺椅直線距離不到五米,他關上門也沒用,戴耳機也沒用。

    “爺爺你聽戲的聲音小一點,成嗎?”仔仔氣急敗壞地說。

    老馬擡眼一瞧,眼前的少年跟蒸籠上的癩蛤蟆一樣,氣鼓鼓的、臉色難看,他從容地問:“你要多小!”老馬說完把手機聲音調到最小——沒音了!

    “這樣就行,我去寫作業了!”仔仔沒好氣地轉身走了。剛回屋,老馬又把聲音調到最大。

    “爺爺你是不是故意的?”仔仔大步走出來,擠着臉蛋指着老馬的鼻子質問。

    “不是我的原因,是你自己心不靜!你考試的話外面放秦腔戲怎麼辦?撂挑子不考了?”老馬壓根沒有妥協的意思。

    “我們考試時周圍是要靜音的!”

    “外面施工呢?你管不住別人的!你要做的是平靜你的心!怎麼你爸從來不嫌我吵呢?”老馬十分淡定。

    “他是他、我是我!如果現在外面施工,我馬上打110報警——噪音擾民!”仔仔指着窗外,氣勢洶洶。

    “那飛機路過呢!”老馬指着天花板問。

    “我媽說的沒錯,你就是個老槓精!”仔仔指着老馬狠狠地說。

    小夥子氣得不得了,又拿倔老頭沒辦法,只轉身走了,咣地一聲關上門,很不情願地先戴上隔音耳塞後戴上耳機!可真的隔音以後,他驀地沒有做題的心情了。他躺在牀上氣得翻來覆去嘴裏唸唸有詞,只要一想聽到秦腔戲那哀嚎哭喪之音,他整個人跟電擊了似的——忍無可忍!他推開門,奪過老馬的手機,將那個聽戲的軟件直接刪了。

    沒有戲聽的老馬跟坐牢有什麼分別?老馬指着仔仔的背影說:“怎麼我聽個戲還得看你臉色!”真是林沖看守草料場——英雄沒落!如此也罷了,這般田地還被小人欺負!老馬氣得直拽鼻毛。仔仔爽了,心裏樂得開了花,重新打開數學試題,開始做裏面最難的那道大題。

    忽地門開了,老馬進來了,他陰着臉打開自己的行李箱,從裏面取出一把二胡來,拉好箱子,衝仔仔輕哼一聲,然後得意洋洋地去陽臺上。仔仔預感不對,只長吁一口氣,作業也不寫了,靜聽老馬接下來有什麼動作。

    老馬坐在躺椅上,擺好二胡,開始調音——嘎……咕……咯……嘎……

    一陣刺耳的聲波擊穿了仔仔的大腦——何一鳴炸了!他從牀底下拉出一個盒子,掏出自己的小提琴,也開始調音——哆……唆……咪……拉……

    敵方的聲音激發了老馬的鬥志,他先開始了,拉起了最熟悉的那曲《三孃教子》。那東路秦腔的曲調僵硬又悲號,加之老馬許久未拉技藝生疏,嘎吱嘎吱地跟軸承生鏽的木門一般。拉得順滑了如國葬現場,拉得卡住了似野鴨亂叫——又悲慟又刺耳。

    仔仔受不了如此扭曲的垃圾之音入耳,他戴上耳塞,拉起了他以前學過的《梔子花開》,那聲音青春歡快,可惜沒有伴唱只有彈奏,老馬聽得稀湯寡水的——難受。

    仔仔故意拉得很快,老馬拉一下,仔仔拉三下,二胡間隙的功夫聽到的全是小提琴嘰嘰喳喳的聲音。老馬受不了了,衝進屋去。

    見門突然開了,仔仔停下拉奏坐直身體,見老馬面色不對,膽怯地問:“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老馬一手抓住琴頭揪出琴來,仔仔不防備,小提琴從自己懷裏被老馬抽走了。老馬將那琴舉過頭頂,啪嚓一聲——琴被砸到了桌棱上,四根琴絃斷了倆!仔仔捂着雙耳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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