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20上 何一漾淚別深圳 鍾雪梅喜被錄取
    週日早上,致遠第一個起來,瞧見自己的老丈人睡在客廳的地上,鋪個涼蓆蓋個被單,睡得很沉。他不想打擾,輕腳地忙活。

    老馬從地上醒來,一看手錶竟六點半了。昨夜睡了個好覺,他伸了伸懶腰。話說昨晚各自睡下後,屋裏還有香味,仔仔抱着枕頭去漾漾屋裏的墊子上睡了,老馬覺得悶熱憋屈,來客廳裏睡。地上涼快又踏實,一覺起來添了不少精神頭。老馬決定以後直接在地上睡。

    今天九點的高鐵要去湖南,致遠得做好些準備,一早上忙得見首不見尾。仔仔上學後桂英才起來,蓬頭散發地不成樣子。桂英自個忙活自個的,致遠急着照料漾漾起牀。三口子收拾好以後,拉着一個大行李箱和一個小孩的卡通行李箱準備出發,今天桂英開車送他們父女。

    “跟爺爺說再見!”致遠把神志不清的漾漾拉到老馬跟前。

    “爺爺再見!”漾漾搖着小手。

    “你知道你去哪裏嗎?”老馬俯首。

    “哪裏?”漾漾聲音小得只剩口型,小糊塗仙兒八成以爲自己去幼兒園呢。

    “你去你奶奶家!你去湖南!你回魂了沒有?”老馬用摺扇敲打小兒的腦門。

    “趕緊走吧!”桂英催促。

    “等下,抱一下爺爺!十幾天見不了了!”致遠蹲下來跟漾漾說。

    漾漾如機器人一般聽從指令,機械性地走到老馬懷裏,伸手欲抱老馬的腰身。老人沒經過這場面,條件反射地往後一閃,漾漾尷尬地轉頭望着爸爸,不知進退。

    “抱你一下怎麼了!看你這反應!”桂英譏笑。

    “沒事,爺爺害羞呢!你去抱抱爺爺!”致遠示意。

    漾漾於是趴在老馬身上,抱了幾秒鐘,老馬的兩手似投降一般在空中也僵了數秒。漾漾抱完起身,離開了老馬的懷抱,老頭子這才渾身舒坦了。跟爺爺說完再見,三口子出門去了。

    這一個擁抱整整溫暖了老馬好幾天,這日上午他翻來覆去地回放孩子伸手抱他的瞬間,心裏暖得嘴角一直是彎的。怎麼小探花給去了湖南呢?老馬捨不得。

    老馬從沒抱過仔仔,印象裏四十多年前只抱過幾次興邦,至於誰抱過他,除了母親他想不起其他人來。鄉人的淳樸夾雜着沉重的羞澀,在村裏兩人牽個手比被警察銬上手銬還羞慚。老馬從他清朝出身的祖父母和民國出身的父母那裏學來的肢體零度親暱、情感無限羞澀,也妥妥地遺傳到了他的下一代——起碼興邦、興盛是這樣。

    很明顯,桂英和致遠在打破這一切。他們兩口子開口閉口親愛的,老夫老妻了還經常拉手,遠行小別時不時地親吻擁抱,和孩子更是摟摟抱抱、親吻黏膩個沒完沒了。老馬起初看得膈眼睛,後來漸漸習慣了——至少習慣了他們兩口和漾漾的親密接觸。可這種親密接觸發生在自己身上,如同在搗毀他七十年來的某種底線和正統。不可否認,在漾漾擁抱老馬的那一瞬間,他全身僵硬得汗毛倒豎。

    保山的電話打亂了老馬的思緒。馬保山第一次以馬家屯村長的身份去鎮上開會,他不自信,想從老馬這裏獲取些支持,老馬說了他該說的,如此,老年人的半小時又用完了。

    夫妻兩八點多到了深圳北站高鐵站,八點半進站臺,桂英在檢票口抱着漾漾親個沒完沒了。在人頭攢動的站臺裏,漾漾還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覺得滿臉是媽媽的口水,難受得小孩不停地擦臉。檢票後,夫妻兩擁抱分別,然後致遠拉着箱子和漾漾進高鐵了。

    在人海中看不見媽媽的漾漾,此時依稀覺察到了某種變化。她含着淚回頭找媽媽,等她徹底找不到了,忽然間崩潰大哭。致遠無奈放好東西在高鐵外哄孩子。九點的高鐵要開動了,父女兩回到車裏,漾漾在致遠懷裏伸手蹬腳地喊媽媽——這一片刻的漾漾似乎相信了老馬的謊言,所以才哭得如此躁動。

    半個小時後,車廂裏安靜了,桂英也到公司了。想着女兒第一次離她而去,雖然只有十天,心裏一半是輕鬆釋然,一半是揪心不捨。

    老馬一個人孤零零地喫着冰箱裏致遠給他準備的早點,有點可憐,也有點孤獨。像是散場的宴席一般,昨日吵鬧,今日荒涼。無論是哪一者,極端的狀態老年人受不了。

    上午十點的時候,包曉星按照桂英給的地址,開着車到了曉棠樓下。她帶着自己一大早做好的餃子和煲的排骨湯到了曉棠的房門口。曉棠開門後,兩姐妹冷冰冰地坐在屋子南北兩頭。曉星猜到了曉棠沒喫早點,於是把盒飯打開看着她喫。

    曉棠又哭了一夜,臉上腫得泛起紅光,頭髮亂蓬蓬的,衣衫不整,毫無精神——十天之間,包曉棠的面目可見地老了七八歲。二十多個餃子吃了半個鐘頭,半個鐘頭裏她不停地嘆氣,彷彿嘆氣是她吞嚥的一部分。曉星見自己的親妹妹如此光景,忍不住自個先吸着鼻涕抹起淚來。

    “你昨晚睡得怎麼樣?”曉星哽咽着問。

    “你說呢?”曉棠有氣無力。

    “孩子的事兒,你怎麼想的?”曉星等她喫完飯,纔開口問。

    “不知道。”曉棠擦着嘴角的菜葉。

    “今天不說我,只說你。我的問題我會解決,你放心。我現在腦子裏全是你,昨晚上一晚沒睡……我……昨天……”曉星難受地捂着兩眼抹淚。

    “你沒帶過孩子,不知道帶孩子的辛苦。你老是笑話我穿的衣服要樣子沒樣子要顏色沒顏色,那是因爲我把買好衣服的錢給了這兩孩子。雪梅從小到大的舞蹈班,每個暑假七八千,學成的奧數班,才小學水平一學期五千元,他兩這些年光報的班不下二十個,還別說其他花費。”

    “啊……”曉棠長嘆一口氣,復又躺在了牀上。

    “你做會計,你的工資上限是看得到的,不似其他職業可以不停地往上升工資,你在這一行混了十來年,你比我清楚這一點。你有了孩子我可以幫你,但你這個親媽總不能永遠靠着我,先不說以後孩子生病、開家長會啥的,單說說眼下!你生了以後,前三年裏,你要工作還是要帶孩子?沒有兼顧,只能選其一。”曉星小聲說着這些她昨夜重複了幾十遍的東西,怕妹妹發火,她不停地壓制自己的聲音和情緒。

    曉棠又吐了一口氣,似沒骨頭一般全身靠在牆上。

    “別人有父母或公婆幫助的,尚且因爲一個孩子弄得焦頭爛額,你一個人怎麼養活?加上我兩個人能照顧得來嗎?你放心,只要你決定生下這個孩子,姐用姐的行動證明姐對你孩子的態度。但是首先,你作爲母親要替這個孩子想一想,他從小沒有父親,或者他知道他父親有別的家庭,你讓這孩子怎麼面對這個事實,怎麼在沒有父親、媽媽沒有結婚的情況下被其他的孩子接納認可?梅梅和學成小時候老是會排斥一些小孩子,他們和他們同學排斥的那些小孩是有原因的,小朋友的觀念受到大人的嚴重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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