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一直在偷聽。對話忽停了,老頭探着身子忙問:“哎小夥子……你也和家裏人一道來看文博會呀!”
“哎馬叔叔,呃……我和我哥們來!他們在那邊聊天!”福逸朝不遠處一指。
“哦!你多大呀還管桂英叫姐?我看你比桂英大好多呢!”老馬說話時專門演出一副不方便、沒力氣的樣子,引得王福逸轉到老馬跟前,站在輪椅右邊跟他近距離聊。
“我比桂英姐小三歲!”王福逸笑嘻嘻地說。說完他莫名地低下了頭,抿着嘴。
“你沒帶老婆和孩子過來呀?沒帶孩子可惜了,今天好玩好看的多着呢!”老馬朝遠處的人流一指。
“你別隨隨便便打探人家隱私!”桂英找着機會指桑說槐。
“我問的是他老婆孩子又不是他家存款!中國人見了面不是問喫飯了沒就是問老婆孩子,要不我還能問什麼?”老馬朝左訓着桂英,朝右故作委屈。
“呃……沒事沒事!馬叔叔說話挺逗的!我……還沒孩子呢,前幾年剛離婚!”王福逸不好意思地說。
“啊!王福逸你離婚了?你老婆不是很漂亮嗎?我還參加過你們婚禮呢!”桂英大驚。
“哎……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面色窘迫的王福逸還沒說完,老馬先插嘴:“離婚很正常!不合適了分開——這對兩人來說是最好的!現在離婚的多着呢,你這麼大驚小怪的幹什麼?”老馬面朝桂英一臉不屑。此刻的老頭言辭穩健而誠懇,全非剛纔那副街邊大叔的口吻。
“我爸老愛胡說八道,你左耳進右耳出——別當回事哈!”桂英隔着老馬衝王福逸說。
“不不不,馬叔叔說得對!不合適就要及時中斷!”
“那可不?人生還長着呢!急什麼?”七十歲的老頭端出了一百歲的派頭。
“對對對!”王福逸衝老馬點頭。
“王福逸是我的前任領導,我這個經理全託他推上去的!人家性格溫和、能力強悍,心理素質好着呢,誰稀罕要你開導呀!”桂英剛纔被當衆批評的氣憤還沒過去,此刻藉着機懟老馬。
“欸!那得謝謝你呀!桂英外表強勢,有時候也是個慫包——差那麼一點點頭腦!以後她工作上有問題了,你多幫幫她,點撥點撥!”老馬放低姿態。
“誰差了頭腦啦?”桂英擠着大小眼提高嗓門。
“會的會的!我就怕打擾她。”王福逸回老馬。
“不打擾不打擾,她一天天的閒得很!”
“我一天天忙死了還閒!”桂英被老馬擠兌得扯開嗓門,如委屈的孩子一般叫喊,全不是辦公室裏正襟危坐的職場麗人的形象。
“猴急猴急的!你瞧瞧!”老馬指着桂英笑看王福逸,王福逸也笑了。
“呃……那行,那桂英姐你們繼續逛吧,我和我哥們先走了!馬叔叔再見哈!”見衆人停頓下來,王福逸彬彬有禮地告別。
“好好好!再見再見!”老馬如領袖一般揮揮手。
“桂英姐再見哈!”王福逸現出一臉閃閃發光的笑顏。
打完招呼,王福逸一轉身,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深圳會展中心五點鐘閉館,現在快四點了,還能參觀一個小時。致遠過來組織衆人繼續觀展,卻在雪梅的肩膀上發現了一個沉睡的小天使——漾漾睡着了。他要抱着孩子也可以,不過一路上轉來轉去、吵吵嚷嚷的,漾漾肯定睡不好。致遠忽想到一個好點子,把熟睡的孩子放到老馬的腿上,這樣小孩睡得穩當,祖孫也能親近親近。
老頭接過漾漾後兩腿再也沒動過,右手扶着漾漾的頭,左手護着漾漾的腿怕踢到別人。女娃娃一路上睡得酣甜,喧譁的人羣絲毫攪不動小童子的美夢。展館內開着空調,漾漾頭腳朝下加衣服又短,圓鼓鼓的肚臍眼朝天露着,老馬怕孩子着涼,把自己的鴨舌帽蓋在了漾漾的肚子上,這才心滿意足。鍾能推着他往六號藝術館走,其他人去了九號館。
一路上他端詳漾漾的五官,忍不住從那裏尋找英英的痕跡,尋找自己的痕跡。那一頭黃髮定是遺傳了自己,致遠和桂英是黑頭髮,而老馬白頭以前髮色偏黃——肯定是遺傳了自己的基因,對此老馬津津樂道。她的雙眼皮、耳廓、眉毛、嘴型……老馬歡喜凝視,懷裏的漾漾如曾經的妹妹一般嬌小可愛,抱孩子的自己也好似回到了六十年前一樣。
六號館裏全是畫,各色的畫。小到盤子大、大到十幾米長,有鉛筆畫、墨水畫、油漆畫,畫的有人物、風景、動物、卡通,畫框有橫着的、豎着的、圓圓的……兩老人觀了半個展館,還是偏愛神佛圖像、祖國山河之類的傳統畫。
在一幅《沉思的烏鴉》畫前,二老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家梅梅也在這兒!”老馬回頭對鍾能說。
“嗯,我瞧見了。梅梅從小愛看畫也愛畫畫,我來之前估摸她肯定要來看畫的。”
“鍾能呀鍾能,你逢上了個好孫女呀!”老馬笑看鐘能。
“嘿嘿嘿……梅梅是不錯,比我強,比她爸也強。最近娃兒到處忙着找工作呢,早出晚歸的!”鍾能言語間滿是心疼。
“多有志氣啊!我看仔仔和漾漾將來大了也趕不上你們家梅梅!”
“哎呀!漾漾才四歲你能看到她以後……哼!”
“人這眼神、走路的動作、怎麼說話,很能反映一個人的性格,三歲看老你沒聽過?”
“嗯……梅梅小時候確實聽話懂事,以前性子弱,後來性子有些剛,像她媽了!”
“女娃獨立能幹,將來吃不了虧,後福也大!”
“將來誰能知道呀,現在還小着呢!”
“還小!今年上大學離家了還小?”
“哎……”不知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將來大學畢業了、結婚生子了自己還在不在……鍾能近來最怕聽雪梅上大學的事兒,老馬一提他眼眶立馬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