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35上 教外孫女唸經 攜外孫子奔喪
    忙碌是一件好事情,忙碌時人會忘了憂傷。再大的愁事,一忙起來皆被降格。

    包曉星看着鏡子裏的人兒——皮膚暗黃髮黑、眼泡子腫大褶皺、眼角現出三絲條紋、頰上坑坑窪窪斑斑點點、嘴角兩邊耷拉着肉棱、兩側的髮際線上一片灰白……曉星摸着自己鬆鬆垮垮的脖子,還有脖子上那兩條深長的褶皺。她驀地將鏡子倒扣在牀上,不想再看了。

    生活已然這樣了,還能更糟糕嗎?她無所謂了,反正她的後半生除了賺錢餬口沒什麼大事可操心了。

    可想起她的心頭肉——學成和梅梅,中年女人忍不住地舔了舔嘴角的淚。起初,她以爲只有那種豪門望族的生活充滿了算計,原來最最平凡的哪怕是一個人的生活,也充滿了博弈和矛盾。

    生活中總是有很多不可兩全的追求。比如說人不能同時擁有智慧和美貌,不能同時擁有財富和真愛,不能同時得到強悍和善良……每個人都在權衡,在兩個慾望之間來回踱步。想要事業會失去家庭,想要未來卻失去現在,貪圖熱鬧便失去了獨處的清淨和清醒。

    以前總覺得富春小區裏的房子很小很擠不夠用,此刻,這裏空蕩蕩的,到處是死寂。她想要維持婚姻,可現在婚姻每一天都在傷害她的兒女;她想要解放自己,可又怕失去了婚姻和家庭。一箇中年人能夠失去的東西屈指可數,何況她最珍貴的東西數來數去不過五指。

    午夜十二點的包曉星坐在牀上,哀悼自己的衰老。衰老總是跟死亡緊緊地黏在一塊,她不停地深呼吸,以舒緩自己的更年恐懼和中年危機。

    這一晚,包曉棠忽然感覺自己的世界明媚起來。竟有好多美好的事情值得她做,亦有好多有意義的事情她願意去做。凌晨一點,包曉棠興奮得睡不着了,起來去客廳裏規劃她接下來的生活:選專升本的培訓班並儘快報名,來一次說走就走的出國遊,考駕照的事情也提上日程,做美容當然迫不及待……

    半夜兩點,包曉棠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在電腦上尋找她即將要去的國家、她即將要做的美容項目。狹小的屋子裏,一顆心復活了。

    週一早上起來,老馬有些迷糊,兩鍋煙過後,神清氣爽。他起來去撕日曆,見今天的日曆本上印着:2019年8月6日星期二,農曆七月初六,己亥年豬年辛未月乙亥日,宜入宅、移徙、安牀、開光、祈福,忌嫁娶、破土、置產、栽種、安葬。老馬將撕掉的紙團扔進垃圾桶,然後放開秦腔小聲哼唱起來,今早老頭唱的是《葫蘆峪·祭燈》。

    “後帳裏轉來了諸葛孔明,有山人在茅庵苦苦修煉,把兵書和聖經盡都看完。怨師兄他不該將亮推薦,深感動劉皇爺三顧茅庵。”

    “下山來吾憑的神槍火箭,直燒的夏候敦叫苦連天。曹孟德領大兵八十三萬,他一心下江南虎滅孫權。孫仲謀聽一言心驚膽顫,宣來了江南地文武兩班。江南地文要降武將要戰,降的降戰的戰議論不安。孫仲謀砍去了公案半片,那一家若言降頭掛高杆。”

    “有一個小周郎奇才能幹,差魯肅過江來曾將亮搬。過江去我也曾用過舌戰,三兩句問的他閉口不言。爲江山我也曾草船借箭,爲江山我也曾六出祁山,爲江山我也曾西城弄險,爲江山把亮的心血勞幹……”

    上午桂英到了公司後,先給利捷科技的王副總髮消息約時間,碰巧本週三後半天利捷科技的創始人關尚賢關總沒有日程安排,桂英趕緊約了下來。而後又向老錢總祕書約錢總週三下午的時間,桂英不放心還直接跟老錢總打了聲招呼。兩邊均約好以後,桂英心裏緊繃,祈禱到時候千萬別出岔子,一方不來晾着另一方,場面將非常尷尬。馬經理提心吊膽,將二總碰面的計劃和具體安排列爲本週的頭等大事。

    按照公司的標準,桂英這天下午訂好了雙方碰面的餐廳,而後打聽關總的口味偏好,確定菜單和包間,準備席間用的茶和酒,琢磨要送的禮物和當天需要的東西,光這些事兒桂英忙活了一整個下午。

    整個上午,包曉棠一直在屋子裏琢磨選哪家專升本的培訓機構。她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諮詢電話打了七八個,最後選定了一家可信又實惠的機構,專業選的是對口的財務管理。

    十二點時曉棠收拾東西準備出門,先在外面吃了頓飯,喫完飯心情好美人兒順帶做了個美甲,然後坐車去那家培訓機構交培訓費,一出手八千元。回來後又按照相同的流程,尋找境外旅遊和駕車培訓的服務機構,這一晃一天又完了。

    中午老馬在搖椅上迷瞪了一會,起來後在屋裏抽菸。實在無聊了他打開電視找老家地方臺的新聞,誰想吵醒了漾漾。漾漾午休起來後又在屋子了樂此不疲地溜車,來來回回地溜。老馬只見個小鬼跟蒼蠅似的在電視機前晃來晃去、晃來晃去、晃來晃去,晃得他頭暈心煩,忍無可忍。

    “寶兒,過來!”老馬坐在沙發上朝漾漾勾手。

    “嗯?什麼事兒?”漾漾停下車,站在一丈外回頭笑問。

    “你騎車騎了好一會啦,累了,來來,爺爺教你念經怎麼樣?”老馬背靠沙發關了電視。

    “你說什麼?”漾漾滑車滑到老馬跟前問。

    “唸經!爺爺教你念經!”

    “爺爺你說眼睛嗎?”漾漾指着自己的眼睛問。

    “唸書!爺爺教你念書!”老馬笨拙地說了一句秦味極重的普通話。

    “那好吧!”

    “來!你坐這兒!別再晃盪了!”漾漾溜車過來,將愛車小心翼翼地停靠好。

    待漾漾爬上了沙發坐了下來,老馬說:“那我念一句你念一句,好不?”

    “好噠!”漾漾調整身姿以跟爺爺保持一致。

    老馬十指相交,閉着眼睛念道:“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漾漾飆着口清脆的童子之音學道:“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辯,辯者不善!”

    “善者不辯,辯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辯,辯者不善!”

    “善者不辯,辯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

    一老一小大聲地在屋子裏唸經,正在書桌前沉思的何致遠,一聽家裏迴盪着不一樣的另類聲音,十分好奇。他假裝喝水出來看動靜,只見老的癱直身體閉着眼睛念一句,小的晃着兩腳癱睡在沙發上也閉着眼睛念一句;老得聲音洪亮厚重,小的聲音俏皮輕靈。這場景如春風一般溫馨悅目,關鍵是他們嘴裏的內容引起了致遠的極大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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