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無人,好個奇怪。老馬在靈堂前乾巴巴地立了十來分鐘,出去找主事人遲遲沒見到。殯儀館裏連個坐的地方也沒有,站了一會老馬左腿發軟,他出了靈堂,見殯儀館外有花壇,老頭坐在了花壇邊的磚臺瓷片上休息。着實沒經過人死的何一鳴,從下了出租車到此刻,跟爺爺的身體距離沒大過一尺。膽小的少年郎東張西望,兩手不停地搓着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哎,咋不見人呢?”老馬自言自語。
“爺爺,沒人的話,咱兩放完了東西走唄!”何一鳴緊挨着爺爺的身體取暖。
“主人家沒見着,怎麼走?”老馬瞅了一下孫子,心裏暗嘲其膽小如鼠。
老馬只知袁建成的電話號碼,至於他長什麼樣子,有二十年沒見了,老馬早忘了,於是盯着進出殯儀館的人一個一個地打量。一老一小坐在殯儀館主靈堂的門口邊,見來來往往的人各個不是悲傷就是哀嚎,少年膽顫、老人狐疑。
“你這個爺爺,以前可是個能人呀!”半個小時以後,老馬指着靈堂的方向,臉側着對仔仔說。
“有你能嗎?”仔仔懟老馬。
“比我能多了!人家是大學生!”
“哇,好老的大學生呀!”
“是啊!他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在村裏當生產隊的隊長,領着大家到處幹活!他們村子那時候在鎮上很出名!後來公社領導見他幹得好、表現好、人聰明,提名他當村長,村裏人一選舉,數他票最高了!二十歲成了一個村的村長!你說能幹不?”
“呃……好吧!跟學校的學生會會長有點像。”
“那時候……年成不好!其他村餓·死的人多着呢,他們那兒沒死太多人!得虧了你這個爺爺,早早地讓村裏人在犄角旮旯的地方種紅薯和洋芋,呵呵……也是個有遠見的人!後來開放了,恢復高.考了,你猜你這個爺爺幹了個啥事兒?”
“參加高考?爺爺你這懸念鋪得一點水準也沒有!”仔仔一臉嫌棄。
“哼哼!那你知道當時你這個爺爺高考時多大了?三十六歲!孩子都老大了!當時他要高考,公社上還不放人——捨不得讓他走!他沒法把村長給辭了,讀書去了!那個時候,人家去西安大城市裏讀書,上大學!了不起吧!”老馬講得眉飛色舞。
“那他孩子誰照顧?”
“他爹媽和他老婆。你袁爺爺上大學時也窮得不行,他跟我說他媽給他帶的玉米饅頭髮黴了,那毛毛長了半寸長,他照喫不誤!沒法子,那時候剛開放,村裏窮得很!你這爺爺又廉,當村長的時候不貪一分一毫的,啥沒落着!好人吶!”老馬朝空豎着大拇指。
“我們是親戚,我爺是他婆——就是他奶奶的親哥!我和我這個老哥的關係,就像……你跟你興華姨家孩子的關係一樣!”
“好遠!遠到拉薩了都!”
“是遠,隔村裏也不遠!主要是我爺和他婆早走了,我們上一輩還聯絡呢,到了我們這輩不聯絡了!我跟你這個袁爺爺是先認識的,而後才知我倆是親戚!哈哈哈……你說巧不巧?”老馬幾聲憨笑過後,接着說:“我倆認識的時候,我都四十多了,才當了村長,啥也不會弄!多虧了你這個爺爺幫我,指導我、點撥我,要不是他馬家屯還沒現在這麼好呢!”
“哦!”仔仔點點頭。
“鎮上、鄉上有啥動靜,他馬上告訴爺爺,然後我在村裏努力使勁,給馬家屯掙了榮譽、拿了不少政策優惠!爺爺家剛開始種果園,那時候種果子的人很少很少,農民膽小謹慎不敢種!怕賣不出去賠了本還把地給耽擱了,你袁爺爺當時鼓勵我,讓我先種,給大家帶帶頭!剛種的前幾年爺爺賣果子的時候,他給爺爺聯繫了不少果販子,這才一點一點把路子走通了!後來馬家屯種果子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啥果子都敢種了!”
“哦!原來他給你放消息呀!”不知何時起,仔仔的胳膊大腿已經不起雞皮疙瘩了。
“不僅是我,你袁爺爺幫過很多人,人家關係網非常寬!爺爺後來在鎮上、鄉上聯絡的那些人,各個受過他的恩!鎮上的好些惠民政策、惠民工程就是你這個袁爺爺牽頭的!那年要不是他媽病重了,你袁爺爺早成我們鎮的鎮長了!當時提名了都,已經開始準備操作了!嘖!哎……人這運勢,確實有好有壞!那些年認識你袁爺爺的人一提起他,各個豎起大拇指,人品、能力、頭腦沒得話說!”
“那他爲什麼現在成這樣啊?”仔仔指了指靈堂。
“哎……老了唄!他六十多到了深圳,一到深圳查出了心臟病!哼哼!能活到現在已經不錯了!”老馬笑着搖頭,傷感衰老。
“爺爺,你是不是很傷心?怎麼沒見你哭呢?”
“呵呵!人老了淚少!再說我也不傷心!你這個爺爺活到七十六了才死,我還不知道自個能不能活過他呢!我要活不過他,我才傷心呢!”老馬開着玩笑。
“我覺得你很健康呀,怎麼着也能活到九十歲!”仔仔安慰爺爺。
“這幾十年爺爺送走的人數也數不清,爺告訴你:這人活多長跟他健不健康沒半毛錢關係!生死道上無老少,到了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個去。人這命長命短得看閻王爺的意思!”老馬指了指腳下的地。
“那這個袁爺爺爲什麼……爲什麼他很牛,葬禮卻沒人來呢?”
“哎,記着他的人沒死也快死了!他這輩子只這一個兒子,不跟這兒子過怎麼活?”老馬雙手拄着柺杖,連連搖頭。
“吶……這葬禮也太寒酸了吧,爺爺你看中間的和隔壁的,人家該有的東西都有,人也很多!這個袁爺爺好可憐呀!快十一點了他孩子還沒來!”仔仔歪着腦袋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