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如天宮仙境一般的燈光像明珠寶貝一樣,傷害了真實的樸拙和樸拙的真實。老馬默默地看完了整個燈光展,心中念想的全是馬家屯的清澈夜色。
晚上回家後已經八點半了,餓慌了的衆人等不及喫好飯了,在樓底下的燒鴨店裏每人點了一份。小小的一盤飯端上來後十分精緻,有菜有肉,飯熱、菜鮮、肉香,簡單而美味,老頭喫得特別好。
簡單既已如此美好,何須過分繁華呢?
週六晚上,晚飯快做好時,鍾能給雪梅打電話問她何時回來喫,雪梅以下班晚在外面喫爲由,告訴爺爺她不回鋪子了直接去小姨那兒。鍾能掛了電話望了望曉星,曉星冷麪無言。鍾家雜糧鋪子裏的晚飯開飯後,曉星朝飯裏夾了些菜去櫃檯喫,學成朝碗裏夾了些菜坐在茶几邊上喫,鍾理坐在沙發中間,鍾能坐在他對面。一家四口各喫各的,鍾能見過分冷淡,時不時和學成開開玩笑、給孩子加加菜。
對門的張大姐家此時也在喫晚飯,一家三口喫個飯吵吵嚷嚷的熱鬧極了,曉星是那般羨慕。
晚上八點,鍾理撥通了女兒的電話。
“喂?”雪梅在電話那頭問。
“梅梅,你今晚上回鋪子不回?”
“我已經喫飯了,和咖啡店裏的同事喫的。”鍾雪梅站在店門口,繃着腮幫子。
“我問你今晚上回不回鋪子?”鍾理的語氣裏透着權威。
“不回。”鍾雪梅在挑戰權威。
父女兩僵持了幾秒鐘,鍾理掛了電話。雪梅深吸一口氣,回了店裏。八點半下班後,她回到了小姨那裏。她知道媽媽已經回鋪子喫飯了,她知道弟弟也回去了,她只是想不通她爲什麼總是那麼輕易地回去了。
鍾能見兒子給梅梅打電話時臉色不好,怕兒子生梅梅氣。老頭背地裏又給雪梅打了個電話,勸她明天一定要回來,勸她別跟她爸慪氣,老人家好說歹說,那頭的鐘雪梅一聲不吭。晚上準備收攤時,曉星收到了女兒的短信,說她今晚住在小姨那兒。曉星太瞭解她了,只任由她去。她是倔強的、有骨氣的,好樣的!她爲她高興,更爲她憂愁。
雪梅九點多到了小姨的出租屋裏,開門後只見沙發上躺着個無比嫵媚妖嬈的女人——碎花裙、大長卷、紅指甲,還戴着個大墨鏡!
“小姨你幹啥呢?”雪梅放下包包和鑰匙以後問。
“不幹啥!怕嚇到你!”曉棠戴着墨鏡照了照小鏡子說。
“呵呵……你大晚上戴墨鏡幹啥?”雪梅走到沙發邊,上下打量着小姨的臉。
“不幹啥!怕嚇到你!”曉棠擡起頭,一臉嬌俏地說。
“神神顛顛的……”雪梅趁其不備,瞅準鏡框抽出了包曉棠臉上的墨鏡。
“啊——啊——”兩個女人齊聲大喊,雪梅地上的兩隻腳如鹿蹄一樣急速地蹦躂着。
“你眼睛怎麼啦!怎麼啦?”小女人指着大喊。
“你看不出來嗎?傻子嗎?”大女人捂着眼睛大喊。
“你整容啦?”雪梅又喊。
“不是整容!是微調!微調微調微調!”曉棠張牙舞爪地大喊。
“我看看!”
原本手術兩個小時就結束了,可因爲挑筋拉眼皮的時候很難操作,手術延長了一個半小時。好幾次包曉棠還以爲自己在上一場手術檯上呢,期間流了不少淚,給醫生添了不少麻煩。美人兒嚇得數次哆嗦,單怕手術失敗了自己瞎了或廢了。
蝴蝶破繭、小雞破殼、人類產子……一切新的開始無不伴隨着劇烈的疼痛。包曉棠覺得是值得的。
“我要告訴我媽去!”雪梅彎腰觀察完後,笑着指了指空中威脅。
“你敢!”曉棠坐直身體一臉正色。
“你不怕手術失誤出現永久性創傷嗎?你怎麼膽子這麼大呀!”雪梅笑問。
“又沒人管我!”曉棠舉着鏡子瞄來瞄去。
“我媽管呀!”
“你媽連她自己都管不了還管我!”曉棠冷笑。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原本驚喜的鐘雪梅坐在沙發邊上忽然沉默了。
“咋了你!不叫喚啦?”曉棠奪過墨鏡,重新戴在臉上。
“沒什麼……”雪梅看着自己的腳。
“你爸你媽不會又吵架了吧?”曉棠問雪梅。
雪梅沒說話。
“你從小就這樣,一旦不高興肯定是因爲他兩吵架了!動手了沒?”曉棠放下鏡子問。
雪梅歪着腦袋咬着下脣,又沒說話。
曉棠蹭地一聲站了起來,兩手抱胸在客廳裏氣呼呼地走來走去。
“你爸就不是個東西!我說話難聽你別介意!還有你媽!擱我身上早離了一百次了,她從頭到尾這麼多年了從不離婚——讓人家白打呀?我真是氣死了!你媽以前像你這麼大時比你還能幹、獨立、有頭腦,怎麼現在變得……我真是無法容忍她!”曉棠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擦着眼角的淚。
“不知道打得嚴重不嚴重?你媽這人就是這樣,受了窩囊氣從不吱一聲!我要是當她面罵你爸她還反過來罵我!真不知道你媽是怎麼想的?我快被她氣死了!她拗着過這種日子,到底是爲了什麼呀?圖什麼呀?”曉棠衝雪梅抖着兩手。
曉棠擤了擤鼻涕,接着邊哭邊說:“你們家早不行啦!我每次問你媽欠了多少她從不開口!我就問問你爸是幹什麼喫的!不養家不還債就算了,天天喝酒還打女人!這是個人嗎?這是正常的父親嗎?我真恨我不是個男的,我要是個男的肯定得教訓教訓你爸!”
“小姨你別說了!我去洗澡了。”雪梅淌着長長的淚去房間拿睡衣,而後去了衛生間裏洗澡。
包曉棠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想給姐姐打個電話,又不知道要說什麼,更怕自己說得難聽傷了姐姐——毫無疑問她纔是此時此刻最傷心的那個人。電話撥通以後,包曉棠剋制着自己的情緒,只聊了幾句雪梅的事情,便主動掛了電話。掛完電話以後,曉棠看着電話通訊錄裏那個唯一被她設置了星標的人,久久地不平、默默地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