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着白色公主裙、紅色高跟鞋的包曉棠趕到咖啡店以後,東張西望地在店裏找人。忽一人站起來微笑着
朝她打招呼,曉棠定眼一看,只見那人面容精緻神情飽滿,頭髮做了定型朝天直豎,一身灰色的運動衣配雙白色運動鞋,黑框眼鏡,雙皮大眼,着實帥氣亮眼。
“我是包曉棠,你好啊!”曉棠走近後兩分羞澀地坐了下來。
“路上堵不堵?是不是很熱呀?你要美式咖啡還是拿鐵?”朱浩天自來熟地問。
“呃……還好!拿鐵吧。”曉棠坐直了笑答。
朱浩天點了咖啡以後,掛笑而言:“大美女,你可別拘束呀!咱名義上是相親,但根據我和我周圍一羣單身狗的經驗,相親二十次成不了一次——這結果太慘烈了!咱還不如交個朋友,衝着交個朋友這個目的,見十次不得成功九次?這多吉利呀!”
“呵呵,是!”曉棠點點頭微微一笑。
“哎呀你們做會計的真是好,天天在辦公室裏多安逸呀!你瞧瞧我們做業務的,動不動出差各地跑!我們這些資深boy找不到對象也是活該!前段時間我出差去湖南,一去去了七八天,錢沒賺多少,旅遊景點沒逛一個,小妹妹也沒搭訕半點兒,自己倒累得豬狗不如!”
“你們……好辛苦呀!”曉棠應和。
“沒辦法!得過日子娶媳婦呀!得買房子生孩子呀!”朱浩天一個大方鬼臉,惹得曉棠開顏一笑。
“前段時間我幾個哥們去西藏,我沒去。哎呀苦啊,個個路上風餐露宿的,曬得那個烏黑醬紫,其中一個哥們眼睛都灼傷了!幸虧我沒去,當然我也沒賺到錢,人家幾個人均賺了十來萬——一來回二十多天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旅遊了一趟還把到了妹子!真是羨慕呀!”
“你哥們……挺有意思的!那你……是做哪一行的業務?”曉棠喝了口咖啡問。
“我跟我哥們做的還不太一樣,我主攻雲南的茶葉和東北的靈芝。茶葉是給個個茶葉店走貨,也零售,零售的少。前幾年做過包裝送禮的那種茶餅,賺了第一桶金,這幾年不行了。做靈芝……因爲我家裏是種植靈芝和木耳的,我在深圳主要做那種精裝的高端靈芝。深圳看起來是個年輕城市,但是有很多買靈芝的客戶,這點我倒沒想到。偶爾我們也參加展會、年貨會、美食節什麼的賺賺小錢,反正到處跑,有些辛苦。”朱浩天十分坦誠。
“哦!”
“咱不聊工作呀、買房呀這些沉重的事情了,好不容易騰出時間相親——哦是交朋友,聊點輕鬆愉快的多應景!我能叫你曉棠嗎?我告訴你我這人嘴皮子溜,說飛了你也別介意哈……哦對了,你是不是剛做過雙眼皮?現在雙眼皮什麼價位呀?我個大男人都不好意思跟你講,我媽她老人家要做雙眼皮!還要做除皺的!雖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她老人家已經六十七了——稱她大媽都顯嫩!還除皺!最近爲這事經常和我爸吵架,然後我爸就朝我告狀!”
剛割了雙眼皮眼皮還有些腫大,曉棠上午化妝時也是遮了又遮、修了又修才勉強看着自然些,誰想被朱浩天一語道破。曉棠方纔略有些尷尬,後聽他媽媽要割,瞬間樂了起來,竊笑道:“單說割雙眼皮,我這個在深圳做的是八千元,眼角除皺的價格我不太清楚。不過你媽媽挺前衛大膽的!”
“呵呵……”曉棠不知如何迴應,只嘿嘿一笑。
“不聊我家了,我跟你說個好笑的事兒,就今早的!我出門喫早餐,買的是肉包子,結果咬開一看,你猜怎麼着?包子裏套着個小包子,小包子裏沒有餡!這不就饅頭嘛!還弄個雙層的包一下、繡個花邊!我估計老闆做最後一個沒餡了就麪皮包麪皮!喫得我真是好笑!”朱孝天揮舞着雙手比劃來比劃去,惹得曉棠憨笑連連。
聊了半小時以後,陌生的兩人也不端着裝着了,喫喝屎尿的笑話一下子拉近了彼此。起先他兩隻聊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後來直接聊起了各自的婚姻觀、感情史、個人喜好等隱私話題,一聊幾個小時便過去了。
晚上朱浩天請曉棠喫烤魚,兩人點了一份烤魚加兩盤小菜。一百多的一頓飯喫得曉棠有滋有味、有說有笑,不知道的還當兩人是多年的好友呢。
晚上七點,何致遠帶着老小出去喫湖南菜,待菜上桌以後,孩子們狼吞虎嚥,老馬喫得不得意。想起下午下棋的場景,他三五句朝致遠描述了一番,還沒說完仔仔便拍着桌子果斷斷定那是一羣騙子,致遠也詳細解釋了一番,說那是專騙會下棋的人,以老年人爲主。
老馬默默無言,雖沒被騙去多少錢,心裏膈應得不行。前幾天去遊山玩水,剛剛對城市建立了信任表達了欣喜和肯定,今天這一遭出門,彷彿看到了黑紗下的城市的真面目。
鄉里雖若質樸了些,但鄉民多是乾淨的、實誠的。飯後回到家老馬又酌起了白酒,聽得遠處轟隆隆地響近處鬧哄哄地吵,不知是什麼聲音,聒噪得兩耳發脹。
在村裏,晚上九點以後燈大多拉滅了。鄉村的黑夜保留着一種遠古的、絕對的安寧,這種安寧城市裏永遠不會有。無風晴朗的晚上,月色皎潔明星稀疏,映得樹杈粗粗細細直直彎彎十分明瞭,遠處屋檐的起伏、麥堆的弧度、遠方麥田的平整,全能畫得出輪廓來。
沒有明月的夜晚又是另一番景象,方圓盡是烏黑。去茅廁的路走了千遍到了晚上還是怕摔,村裏人夜間出門傳話辦事無不帶着手電筒。鄉村世界是那般寂靜,以至於連竈房裏兩鼠吱吱吱吱地聊天也聽得分明,村北的犬吠村南人皆聽得到,西邊鶯歌谷的貓頭鷹嗷嗷嚎叫嚇得村東的娃兒們不敢出門上學。
有風的夜晚更美。整個馬家屯躲在黑乎乎的樹影下輕輕搖曳,仿若神話故事裏搭載雲彩起飛的神殿一般。
鄉村世界的寂靜與漆黑,老馬如此瞭然、如此眷戀,以至於甘願將自己埋葬在那遠古的、絕對的寂靜中——爲此他甘願蟄伏,唯此他心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