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你爲什麼又不高興了?”漾漾從椅子後面傳來綿綿的一聲。
老馬彎腰一瞅,才知小人兒在他身邊坐在地上玩小鹿呢。
“哎!”老馬又是一聲長嘆,不知該朝她說什麼。
漾漾抓着小玩具,光腳走了過來。她靠在爺爺的搖椅扶手邊,想說什麼又不會說,只撲閃着黑黑的睫毛。
“哎……”老馬握着電話,望着陽臺那邊又是一嘆。
“爲什麼……那個大人總是嘆氣呢?”漾漾渾然不解。
“哼!‘爲什麼’……因爲早上的天氣太好了唄!”
“哦!那爲什麼小孩子不會嘆氣呢?”
“因爲早上還沒過完呢!”老馬抖着左腳說。
“青蛙是不會嘆氣的,它只會呱呱叫;鳥兒也不會嘆氣,它們是嘰嘰喳喳地叫;牛會嘆氣,它是這樣哞哞——嘆氣的;螞蟻——它也不會嘆氣,因爲它太辛苦了……”漾漾自言自語似的跟爺爺說。
“所以……爺爺是老牛嘍?”老馬低頭現出一臉慈祥。
漾漾負責任地點點頭,然後左胳膊搭在爺爺的左腿上,右手捏着小鹿在扶手上噔噔噔地跑跳。爺孫兩四隻眼,全盯着那隻核桃大的塑料小鹿,瞧它快樂地奔跑,奔跑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
老馬心下不快,取來西鳳酒,自個喝了起來。反正他要走了,走之前剛好把這瓶酒喝光了,要不留在這裏也是白糟蹋。老馬想着興邦這些年在外的孤獨和苦悶,想着他一人奔波的不易與落魄,更是愁濃憂重,越喝越多,中午飯沒喫便躺在搖椅上打起了呼嚕。致遠忙活了一早上——買水果零食、備各色飲料、整理家裏,只等着孩子們下午過來。
中午仔仔和漢典、舒語一塊吃了午飯,而後兩男孩子到了仔仔家裏。雖是自己生日,可沒有那個最最重要的人出場,再華麗熱鬧又有什麼意思呢?仔仔一面假裝很開心地和漢典聊天,一面在心底哀轉嘆息。好些心思全白費了,好多功夫全白做了,莫說少年無憂,憂愁一來竟能愁死個人。
下午兩點多,蕭然先來了,飛飛三點多到,加上仔仔和漢典,四個同齡的男孩子開口閉口聊得全是“我們學校”、數學老師、同桌女生、暑假作業、期末考試……你一句我一嘴地停不下來,一夥少年圍着餐桌邊喫邊聊,十分快活。
致遠躲在房間裏給孩子們騰出一塊無憂之地。老馬起先呼呼酣睡,後來醒了坐在陽臺上一個人聽戲醒酒,也不打攪少年聚會。倒是漾漾最興奮了,鑽在一羣大哥哥中間瞻瞻這個仰望那個。仔仔起先不樂意想趕走她,見同學們都喜歡逗妹妹玩,他也不阻擋了。
沒一會兒,小客人們紛紛亮出了自己的禮物——高端的遊戲耳機、仔仔偶像的簽名書、一套非常齊全的學習工具……四個大孩子在仔仔房間裏熱熱鬧鬧地拆禮物看禮物,漾漾在大哥哥中間擠來擠去,似進了蟠桃園的孫猴子、喫醉酒的豬八戒一樣手舞足蹈、滑稽異常,無疑給哥哥的生日額外添了一層趣味和熱鬧。
五點多學成到了,乖巧地和爺爺、叔叔還有哥哥妹妹打完招呼,也亮出了自己帶給哥哥的禮物——一個玩具永動機,他還捎來了姐姐鍾雪梅的禮物——一套高三參考書和複習題。致遠見正是時候,也取來了夫妻兩提前買給兒子的禮物——一隻結實耐用的學生手錶。
仔仔好奇地問:“什麼?”
“你那個琴——爺爺昨個給你修好了!你瞧瞧!”老馬站在門口擠眉弄眼地說。
“真的嗎?”仔仔激動地蹲了下來,從牀底下的琴盒裏取出自己的小提琴,打量幾番後,抱在了懷裏調試。
“來一首!哥哥彈奏妹妹跳舞!”胖乎乎的漢典在人羣中起鬨。
“呵呵呵……拉首那個最流行的《喵喵歌》!”瘦瘦高高、******的蕭然拍着雙手大喊。
“我要唱歌我要唱歌!”漾漾舉着兩手在人羣中叫喚。
仔仔擺好琴坐在衆人當中說:“那就拉個《喵喵歌》,飛飛你來唱,你唱得最好了!”
仔仔準備好以後,開始拉琴。哆——哆——發——咕——咯——嗦——咪——嗚——啦……怎麼有點兒不對味兒?仔仔又試了一次,依然如此。少年不解地皺着眉,又試了一次,一衆人聽着琴音嘎吱嘎吱地不搭調,好比劇院裏傳來一聲西北的山羊叫、音樂廳裏忽現東北的野狼嚎。
仔仔又試了試,還是不對勁,他皺着眉對老馬說:“爺爺你怎麼修的我的琴?”
“你不是絃斷了嗎?我給你補上了!”老馬清淡地說。
“你在哪裏買的弦?”仔仔嚴肅地問。
“還買啥呢!我二胡上的,拽下來給你了!又不花錢!”老馬扶着門框得意地說。
“我說一股二胡的音兒!你把我琴徹底搞壞了!”仔仔聳了聳身子氣呼呼地說。
起先臉上個個掛笑顏的少年們彎着嘴角眯着眼睛等文藝表演,知道沒戲了,一衆人剛剛展平了五官,一聽二胡弦搭在了提琴上,大孩子們均咧着嘴擠着眼地看好戲。
“哈哈哈……二胡的音兒!我去……”一口南方口音的飛飛打破寂靜忽然鼓掌大笑起來。
“哈哈哈……”一羣人霎時間全笑了,屋裏郎朗笑聲源源不斷,漾漾不知所以在人羣中蹦蹦跳跳地扭屁股,更惹得男孩們爆笑連連。
致遠聽聲走來,卻見兒子在人羣中一會噘嘴哼氣一會跺腳扭肩。
“怎麼了爸?”致遠在門口問發呆的老馬。
“我給他的小提琴把弦續上了,人家嫌不好,嫌我二胡音難聽……罷了罷了!”老馬拍拍屁股拄着柺杖重回陽臺。老農民坐在搖椅上怏怏地扇扇子,昨天忙活了大半天,把自己最愛的二胡弦割愛給他了,人家還不樂意。
六點多仔仔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領着一羣人去餐廳找包間去了,致遠帶着老馬和漾漾後出發,到商場後他先大步奔去取蛋糕。晚上七點多,菜上全了、人到齊了、蛋糕的蠟燭也點亮了。何一鳴在燭光中雙手合攏,在衆人的注目下默默許願。
“還關燈、點蠟燭、許願!弄得跟啥似的!哼哼!”寂靜幽暗的飯桌上傳來一聲老馬的嘲諷,一桌人霎時間齊刷刷朝老馬望去,連虔誠許願的主人公也打斷了這一年中最黃金最期待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