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47上 中煤氣偉成歸西 掃大街鍾能恓惶
    “那他子知道不?”老馬皺着眉問。

    “咋能不知道!咱都知道他子不知道?”天民閃了下身子,咧嘴瞅着老馬。

    “那他子……”

    “已然發生了,那他只能面對咯!要是他子因爲這個靈醒過來了,我告訴你,偉成就是走了,也高興着呢!”天民悵悵中帶着些超脫和希望。

    “哎!哪天埋人……哦是火化?”

    “明個!我去不了了,俊傑代我去!你去不?人家點你名咧!”天民指了指老馬的鼻頭。

    “肯定去呀!肯定去呀!”老馬擲地有聲。

    “哦!你腿腳好了!”天民上下打量老馬。

    “腿腳不好也要去!”老馬拍了拍膝蓋,十分肯定。

    兩人又聊了一個小時,老馬見天民越來越氣短,說到後面言輕語弱,知他累了,不能再多說了,於是打個招呼道別,離開了天民家。出了他們小區,已經晌午一點半了,老馬心裏不快,若有所失,想起了鍾能,想順道兒去看看他。

    老馬十一點先去找天民,下午兩點再去找鍾能

    通了電話要了地址,打了輛車兩點多到了鍾能那兒附近。兩老漢用微信裏的位置定位的功能找着了面。老馬老遠一瞅,只見鍾能穿着一身寬大的橙黃色工作服,雙手握着把大掃帚,在街上刷刷刷地掃着地上的落葉菸頭垃圾盒。橙黃色上頭露出個面黑髮白的面容來,見老馬在看他,鍾能放下掃帚,停下腳步等着老馬過來。

    “哎呀,這晌午天熱得很,你也不戴個大帽子!”老馬指着鍾能說。

    “我不愛戴帽子,一出汗顙難受!原先下地的時候也很少戴。”鍾能站在樹下一手叉腰微微一笑,見老馬走來身子趔趔趄趄的,問道:“你腳還沒好?”

    “好了!這不今天走多了嘛,傷口那兒有點發軟,不敢着地!”老馬說完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花壇邊上,鍾能走過來也坐下了。

    坐下後鍾能遞給了老馬一根菸,兩人躲在花叢裏濃蔭下抽起了煙。

    “你這活兒累不累?”老馬問鍾能。

    “累倒不累,就是起得太早,時間長,管得多!拘束!拘得人難受!”鍾能搖頭閉眼,吐了口煙,嘆了口氣。

    兩人盯着路面的過往人,各自沉默。老馬抽完一根菸,踩着菸頭說:“你這煙沒勁兒!抽着沒味兒!我今個出來急,沒帶我的水菸袋!”

    “你不是說你到哪都要帶水菸袋嗎?哼!還說你進了棺材也要用水菸袋陪葬!”鍾能笑着搖頭。

    “哎!我剛從天民那兒過來。”老馬雙手插兜,停頓片刻後接着說:“上回他過壽,來的那個樊偉成,你記得不?”

    鍾能見老馬神情不對,忙問:“有印象!咋咧?”

    “歿了!”

    鍾能長吁一聲,掐滅菸頭扔了,重又點燃一根,道:“死了淨白!不受罪了!比活着好!”

    “前天……星期一的事。天民說老漢可能也活夠了,不想再受恓惶了,自己開了煤氣關了門窗,就這樣……走了!”老馬雙眼無神地盯着腳邊的磚縫,緩緩說完,長長嘆了一口氣。

    “到了咱這歲數,有幾個活得滋潤?要不是爲我這倆娃……哎,我活着也沒啥意思了!”鍾能說完,聲息沒變,只涌出十來珠花生大的老淚來。

    “前段時間我那個老大哥走了,現在樊偉成又走了,我好不容易老了老了進城了,沒想到城裏面也不好待!”老馬說着輕緩地搖了搖頭,地上彷彿落下了十幾斤重的悲涼來。

    兩人說一句停一會,老馬望着磚縫發愣,忽聽鍾能蹲下來抱着頭嗚嗚咽咽大哭,老馬不防備嚇了一大跳。

    近來四點起牀上班,五點下班接孩子,回鋪子裏了還要準備晚飯、收拾鋪子、照看孩子寫作業睡覺,再加上他兩口子打架、鬧離婚這事兒,連日來疲勞過度、憂傷成疾,鍾老漢早撐不住了,做夢也想多睡一會兒盼着日子順遂一點。如今見老哥過來看他,心裏一軟,憋不住了,大淚決堤一般滂沱而下,肺腑內哀傷難言,全化成嗚嗚之音哭了出來。

    “咋咧你?”老馬蹲下來拍打鐘能的脊背。

    鍾能邊嗚嗚哀哭邊喘着氣說:“哎!丟人哇!日子過不下去了!”

    “不是沒離婚嗎?”老馬在旁皺眉問。

    “離不離婚……日子都過不下去了。理兒……那球勢子……我生的那貨,真是虧先人哩……”鍾能哭哭啼啼地說到這裏,又捂着臉嗚嗚哭了起來。

    此時街上來往的人多半是老年人,聽着兩老頭抱在一處嗚咽痛哭,知是遇到事了。有些人一步三回頭地過去了,有些人手背後擡着下巴一臉擔憂,有些人不願打攪看了一眼匆匆離開……樹老生蟲,人老無用。上了年紀的人該是都懂——夕陽涼薄又短暫。

    待鍾能哭停了,老馬從兜裏取出方巾給他擦淚,鍾能拒了,從自己兜裏掏出衛生紙又是擦淚又是擤鼻涕。待整頓好了,兩人重又坐在花壇邊上,一人夾着一根菸,望着街上的路人腳輸送煙氣。

    “樊偉成是爲他子,他子賭得太厲害了!你是爲你子,我看鐘理能緩過來,只是一時半會兒擰住了。我女子是不賴,我子不成器啊!我一想起那兩個,死都覺着死不乾淨利索。興邦一天天一年年胡跑,到現在沒個成績不說,連個家也沒有,上五十的人咧沒媳婦沒娃娃……我老二……哎!”

    老馬擦了擦熱淚,抽了口煙接着說:“老二性子木訥,耽擱了,哎!英英是有點本事,可女婿不行啊。兄妹三個個個都是一條腿過日子!你老說我命好,好在哪兒?”

    鍾能一聽老馬這一番肺腑之言,平靜了很多,道:“你娃娃起碼孝順!”

    “哼!孝順頂個錘子!自家日子不好,孝順有個屁用!”

    鍾能拍了拍老馬的胳膊悄悄說:“不要這樣說,你要是聽一聽我理兒一天天啥樣子啥臉色對我說話,你就知道孝順有多好!”

    “哎!父母強勢的子女軟弱,父母軟弱的子女強勢!命哇!”老馬搖了搖頭,朝花壇裏抖了抖菸灰。

    “要知道現在過的是這慫球日子,十幾年前說啥我也不來深圳!在村裏多清淡!”鍾能後悔當初。

    “話不是那樣說!你捨得你梅梅?我要是你,衝着梅梅和學成這兩娃兒我也樂意來!再說,原先農村的老人過得比城裏舒坦,現在農村的壯年人能見着幾個?他爹他媽在地裏暈倒八天嘍——子女都回不來!哼哼!還不是一樣可憐!”

    鍾能吐了口煙,沉默許久以後纔開口:“我實實沒想到我六十六了,還要出來打工!實實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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