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48中桂英提及子死腹中 老馬轟然於死執迷
    致遠仔仔偷瞄着老頭,只見老頭猛地坐直身體,將手裏珍愛的水菸袋咣噹一聲摔到地上,嘴裏大罵:“你媽的,說這個幹什麼!”老馬說這一句的時候,前半句是獅吼——洪亮而粗狂,後半句是虎吟——嗓子瞬間沙啞了。

    咣咣咣咣……水菸袋在地上滾了幾滾。仔仔嚇得兩手抱頭膝蓋高擡,致遠和桂英嚇得均身子往後閃了一下顫了一下。仔仔眼尖,早瞧見了水菸袋砸下去的地方現出小縫來。

    四人愣了一會兒,老馬氣喘呼呼地努着嘴瞪着馬桂英,幹了一天體力活早累到虛脫的何致遠此時徹底醒了,趕緊伸手去地上撿水菸袋,而後弓着腰在岳父面前用軟綿綿的話爲妻子解釋,仔仔見父女兩彼此仇視,緊忙將他媽連拖帶拉拽到了屋子裏,一場戰火被溫冷的海水潑滅了。

    何致遠坐在邊上不知說了多少的溫柔話,老馬的呼吸纔算平復了很多。見致遠叨叨個不停,老頭離開沙發去了陽臺搖椅那兒靜心。致遠收拾完家裏,臨睡前去看漾漾,許久以來第一次女兒在沒有自己陪伴和哄睡的情況下睡着了,還睡得特別甜,致遠心裏倒有些不習慣。回屋後仔仔也在,坐在他媽邊上玩手機。

    “不早了,趕緊去睡吧,明天還要上早自習呢!”致遠坐在妻子身邊,右手捂着桂英的手對兒子說。

    “我知道!”仔仔站了起來,從牀東邊挪到了牀西邊,在他爸身邊瞧瞧坐下來,掃了一眼媽媽然後捂着嘴悄悄問爸爸:“剛纔……我媽說的那個……孩子,是哪個舅舅的呀?”

    致遠沉了一口氣,瞄了眼桂英,見她面無表情地雙手抱胸乾坐着,知她氣也消了不少,於是轉過頭來對仔仔說:“呃……是你大舅的。”

    “我大舅還有孩子?”何一鳴烏龜伸脖子一般伸出了腦袋瞪着眼問。

    “呃……沒出生呢!懷胎九個月了,你……你舅媽……你大舅的前妻當時在你爺爺家坐月子,疏忽了……反正就流了!”何致遠耷拉着眼皮說完,還不忘偷偷瞄下桂英。

    “所以!我大舅!還結過婚!”仔仔重重地咬着每一個字。

    “什麼疏忽了!就是他整天沒事找事、陰陽怪氣的,嫌人家喫得挑剔、月子坐得矯情、不把小問題當回事!可惜了,你舅舅當時在外面賺錢打工回不來,你……那個舅媽當時情緒狀態都不好,你外婆……哎,反正沒了!”桂英說完,從牀頭櫃上抽出一張紙,捏起了鼻子擦起了淚。

    “哦!”仔仔長吁一聲,那神情顯然還沒有消化這麼大的一樁家族陳年舊事。

    “我都說了很多遍了!你認爲的只是你認爲的!爸難不成要故意害那個孩子!”致遠皺着眉對桂英說,顯然她並不認同妻子的這個說法。

    “是我一個人這麼想的嗎?二嬸和左右的鄰居人家都這麼說!”桂英直起身子矯正。

    “媽你小聲點!別被我爺爺聽見了!”仔仔瞅着門口縮着脖子提醒。

    “哼!我怕啥!他犯的錯難道不許讓別人說一聲!”

    “嘖!哎呀,你別……你當時又沒在家裏,冬天下着雪把孕婦拉出去那安全嗎?別自個聽人瞎說!我反正從沒聽仔仔他外婆和咱哥埋怨過什麼!再說,要真是你說的那樣,那最自責最愧疚的人是爸,他都七十歲了你還要揭這麼個大傷疤!你是要幹什麼?氣死他嗎?”

    “嘖!我剛纔沒把控住!再說,這事兒要說他一點責任沒有——怎麼可能?”桂英也知自己過了火,此刻也有幾分悔意。

    “都過去了!幾十年前的事啦!何必再提呢!你看剛纔把他氣成什麼樣子了!這要是高血壓冠心病什麼的,恐怕當場都倒下去了!得虧老頭身體好!”致遠嗔怪桂英。

    仔仔坐在邊上聽得格外認真,待爸媽不說話了,他才緩緩道來:“哦!原來是這樣啊!我覺得我爺爺對這件事的態度和感受絕對不簡單,要不然他不會把他最愛的水菸袋給砸了!他說他那水菸袋將來要跟着他進棺材呢,那天又說要給市裏捐了做文物呢!”

    “哼!一個水菸袋值幾個錢?你大舅那孩子要是在,現在比你還大幾歲呢!說不定早上大學了,你那個舅媽當時也不至於鐵了心離婚!哎,你舅舅和你舅媽人家是談戀愛談來的,感情好得很!離了婚好多年你舅舅都忘不了,現在還記着呢!可憐你舅舅,二十年了沒個老婆每個娃兒……”桂英說到這裏,泣不成聲。

    “行了行了,別哭了!”致遠在一旁輕拍着妻子的肩膀安慰她。

    “沒事,將來我給他養老送終!”少年雖輕狂不知生之苦,但出口的真摯承諾着實博得桂英和致遠笑了。

    “那你任務可重了!出了我和你爸、你大舅,還有你二舅呢!”桂英破涕爲笑。

    “沒事,只要我跟你媽在,輪不到你,等我們兩不在了,該你挑擔子的時候你可千萬別推脫!”

    小三口坐在一處說着往事,哀傷中流淌着暖暖的希望。那一頭的老頭,原本爲着樊偉成的自殺耿耿於懷,方纔悲桂英那一句話,瞬間拉到了浩如海一般的往事中。那年過年前,興邦領會了個姑娘,說是他在城裏打工時相中的相好的,兩人談了半年多,趁着過年興邦將那女子帶回馬家屯住了兩天。到這時候,老馬才知道興邦跟那女孩是認真的了。

    關於興邦的婚事,他是有規劃的。原本想等興邦工作好一點賺了錢,他好機會在村裏、在方圓上炫耀,趁着口風好的時候說一門好親事。畢竟是馬家的長子,婚事可馬虎不得,老馬甚至早盤算起了幾家的姑娘,就等着有好消息趕上好日子的時候去託人說親,誰想,他的謀劃還沒開始,“媳婦”就進門了!村裏的流言蜚語在那時候還是挺割人的,都說那姑娘該是沒家教的、太隨性的纔會一聲不吭地進了別家的門,還和興邦睡在一個炕上。老馬清楚興邦性子莽撞又耿直,但不太理解那姑娘爲何第一次進人家家門就這般沒個體統。

    男人娶妻,娶得個通情達理有見識的,那上下三代受其蔭庇;要是娶個柔慈善良又勤快能幹的,那上下三代因其富足處得和睦;要娶個潑辣無理、懶惰邋遢的,那上下三代定是雞犬不寧、貧病交加的。興邦的奶奶便是一個好例子,她在世的時候妯娌和睦、子孫融洽,興邦的母親雖比不得他奶奶,但縱觀其一生,也是無私的、勤懇的、無大錯可揪的。如果興邦自己娶了個不懂事的,恐怕他這一輩子都是在賠本。老馬基於此,從第一次見面到往後,一直對那個姑娘不大喜歡。

    隔年五月收麥子的時候,興邦從城裏回家,又把那姑娘帶回來了,先說那姑娘懷孕了,再說他兩要結婚。老馬被這麼一整,徹底亂了。從那以後,那姑娘便一直住在馬家屯,興邦不停人勸辭了工作陪了三個月,後來眼見着肚子大了,九十年代初全家人還是靠地過活,那媳婦一會要喫豬肉一會要喫醬油,搞得家裏緊張興邦也焦灼,他沒法子,老馬給他又找了個工作,他便進城打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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