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53上 村中事變隔空坐鎮 業務風波臨事焦灼
    轉眼到了國慶前,放假的前一天,空氣中洋溢着一重輕歡喜。

    上午九點,老馬右肩扛着粉色的踏板車,左手拎着兩個豬肉包子,一路晃晃蕩蕩甩着塑料袋裏的肉包子往家裏走。五塊錢吃了碗胡辣湯——沒飽,回來路過包子鋪於是又花六塊錢買了兩個豬肉大蔥包。

    早年,一清早老馬總扛着鋤頭去地裏,如今,他天天扛着個溜溜車、踏板車回家——誰讓娃兒偏喜歡溜車上學呢。老馬爲了成全小糊塗仙兒,擠擠眼只能委屈自己了。回想方纔路上的漾漾一路高歌、兜風前行,好不喜慶,此刻打望直勾勾的梅龍路亦覺風光旖旎、草木明豔、行人和悅,好像人家南方的植物也沒那麼難看。

    忽地褲兜裏的電話響了,老馬放下踏板車,撥通了電話。

    “喂?”

    “喂!伯!”原來是老馬三弟之子馬興成。

    “興成啊!你咋打來了?”老馬驚喜又驚訝。

    “伯我跟你說個事啊,我丈人走了——昨個!”興成言語低落又短促。

    “嗯?咦噠噠!我的老天爺呀!你丈人咋走的?不是前兩天中秋他還給你媽寄拐棗了嘛!”老馬震驚,站在街上撩着白髮,頭皮發麻。

    “是,昨天早上他一個人開車去地裏,開到埝邊上,翻車了給!我丈母發現的時候早斷氣了!”

    “哎呀哎呀我的老天爺呀!這可咋弄呀!你趕緊收拾收拾,讓豔豔(馬興成妻子的小名)馬上回去幫襯着。豔豔他兄弟小,常年在城裏沒啥經驗,這回恐怕得你倆口下功夫出大力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倆現在都在何仙村(馬興成丈人家所在的村子)這兒,她兄弟現在在上海出差呢,後天凌晨才能趕回來!”

    “你把你姐興興和老三(馬興才,老馬二弟之長子)、老四(馬興波,老馬二弟之次子)叫過去幫忙呀!叫興波去買棺材,託興成處理地裏的車,叫豔豔在何仙村裏趕緊請打墓的人!靈堂怎麼佈置可以花錢請人,我這兒有電話,等會伯發給你!一定得花錢賃個大冰櫃,先把你丈人凍起來,這樣過後事時沒那麼難看!”老馬一手叉腰一手舉電話,時不時從牙縫裏漏些冷氣,從鼻孔裏出些熱氣。

    “我知道,但我三哥和我四哥架子大……還不得……還不得伯你親自叫呀!”興成自小老實,在這幾個哥哥跟前算不得是出挑的。

    “成成成!伯馬上給他倆打電話。另外,叫你媽和你二孃(二嬸的方言叫法)趕緊炸麻糖圈(陝西葬禮上必用的擺設),另外叫你興盛哥幫忙去會上買東西——酒席上用的、孝衣白帽、待客人的……你弟兄們幾個合計合計列張單子,然後從你丈人自家屋裏找個堂親,和你興盛哥一塊去採辦!還有吹嗩吶唱秦腔的自樂班子,等會伯給你幾個電話……哎對了,錢不夠找你四哥要,他手裏有閒錢;你二哥興盛前段兒豬崽子也賣了不少,跟他要也行……”老馬在街上對着花叢指指點點。

    老馬的三弟馬建濟生得兩女一子。長女馬興興、小女馬興華,一個開着裁縫鋪一個到處亂竄,中間這個兒子馬興成在屯裏種果園,養活着兩孩子和一老母。馬興成今年還不到四十,比桂英小一歲,沒上學的天賦早早出去打工,有了孩子後開始在家裏務弄果園,兩口子一心一意,日子過得不好不壞。

    老頭一氣講了四十多分鐘,有些氣短,掛了電話,老馬左手扛着踏板車甩着肉包子,右手舉着電話開始給這些侄子們遠程交代任務。不得不說,在喪事上,老馬一人的經驗不少於方圓上任何一個專業的殯葬團隊。一個小時後,跟其他人交代完事兒的老馬終於跟自己兒子聊上了。

    談完喪事以後,興盛忽然說:“大,二黃(老馬的四條愛犬之一,排行老二)好像有病了,好幾天了,不好好喫飯,臥在槽邊不動彈,各種法子我全試了,連村裏的槓子叔(馬家屯的老獸醫,七十多歲了,以前專給牛看病)看了看也擺擺手沒轍了。”

    “哎,老了吧!你給它專門備個墊子——紙箱子、舊衣服啥的都成,將來走了連墊子一塊埋了吧。到時候……用草簍提到鶯歌谷,埋到谷底最最南頭的那排酸棗樹下,別被村裏人打攪,也別打攪村裏人。要是有肉,給它多喂點肉,哎最近肉價又他媽貴得要死……算了算了,聽天由命吧。”老馬說完,啊的一聲長嘆。

    馬興盛點點頭,開口提另一事:“咱東鄰家婉婉在蘭州開了個診所,有執照的那種,然後我民娃叔把家裏的東西收拾了個乾乾淨淨——賣的賣、送的送、扔的扔,上一禮拜坐高鐵跟着婉婉去蘭州生活!”

    自己來深圳已經整整三個月了,從不想自己的離開對別人意味着什麼,今聽做了一輩子老鄰家的民娃去了蘭州生活,還不打算回來了,老馬心裏空落落的,不知如何迴應。

    馬興盛見父親無話,自顧自地接着說:“咱村的小學也關閉了——九月份,村裏的娃娃們全送到鎮上去了。鎮上的學校有校車,一天來回兩趟接送,五六年級有那種住校的,價格不一樣……”

    馬興盛哇哇哇地說着,老馬心裏沉重,失落上又加一層失落。撂了電話,怏怏不樂的老頭擰開一瓶新的西鳳酒,全當和在馬家屯待了幾十年的老校長付明禮隔空划拳,全當和老鄰居民娃對弈一局隔空賭酒,全當和三弟的親家趙志剛那一米五的老頭子隔空閒扯……

    老馬養了那麼多隻狗,唯這條二黃挨的打最多,爲它操的心也最多。怎麼說這條二黃也跟了他八九年了……不!十年了。二黃很調皮,不愛叫喚卻愛咬人,不愛打攪人也不樂意人打攪它,四條爪子無論浪到哪裏永遠乾乾淨淨的,這一點老馬非常欣賞。白天喫得少,晚上喫得多,拉屎撒尿永遠在後院的西牆角,罵也沒用打也沒用,老馬沒法子專門給它在西牆角弄了個小廁所。二黃是個很貪睡的狗,可論起睡覺它是最不踏實的。睡覺的時候老是抖腿或顫嘴,有時候睡覺還打呼嚕,偶爾半睜着眼睡。老馬最喜歡這條二黃的一點是,它是老馬養過的所有黃狗裏最愛聽秦腔的,任老馬把秦腔的聲音放得多大,那戲裏唱得有多聒噪有多悲涼,它從不嫌煩,總是趴在老馬腳邊和他一起聽戲。可憐了,他的二黃!拜拜了,他的二黃!

    再說說小學關閉的事兒,其實老馬當村長的時候,鎮上已經有關閉馬家屯小學的意思了,只是他不情願、捨不得,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了。約莫四五十年前,建馬家屯小學時他也是出過苦力和份子錢的,後來一想學校要在他手裏關了——老頭捨不得。幸好換屆了,馬保山是新一輩兒的人,他對馬家屯小學沒那麼深厚的情感,他和學校的校長、老師也沒什麼交集,關了,也就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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