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56上 爲報恩易安健解圍 被疏忽何一漾腹瀉
    呼——呼——呼——凌晨五點的公交車來了又走了,如凜冽的北風從瓦檐和桐樹上吹過;明、暗、暗、明滿地閃爍,光影在地上歡喜交織,似在爲初秋的大地編織一件特殊的影衣;唰——唰——唰——大地一分爲二,一半落葉鋪地一半整潔清爽。

    手握大掃帚的老頭在公交站旁邊的綠道上,踩着滿地飄忽不定的影子,提着肩膀在地上清掃。南國十月的黎明有些清涼,老漢鍾能着身清潔工的制服,不但不冷,還出了一身的臭汗。

    此刻,鍾能一如往常,在認認真真地聆聽百鳥歡啼。北方的鳥兒跟北方的肉包子一般大,南方的鳥兒跟南方的肉包子一般大——只聞聲不見影兒。鍾能許是眼睛不抵事了,屢屢擡頭瞄不見,索性也不找了,一邊掃地一邊動耳。

    有一些鳥叫如衝鋒槍一般——啾啾啾啾啾啾啾……有一些鳥叫如在喚三國某人的名字——于吉于吉于吉於……有一些鳥叫似在講述重大事件——穀物、穀物、穀物、谷……還有一些鳥叫如同提籠遛鳥的老北京對話——今兒你吃了嗎?哎呀肉包子不錯……

    每日黎明清早在鳥啼中度過,不可不算一件人生之幸,彷如六十年前每天早上被院子裏桐樹上的麻雀、鷓鴣、啄木鳥叫醒一樣,輕盈的歡喜環繞在心田。若要說做清潔工有什麼好處,聽整條街的數種鳥兒百十來只毫無保留地傾情唱誦,這便是對整座城裏的清潔工最大的福利和回饋了。

    鍾能從街南掃到街北,擦汗的時候,只見倏忽一下——全城燈滅。“六點半了!”鍾能在心裏嘀咕。收了汗巾疊好放回兜裏,繼續清掃。

    唰——唰——唰……

    天亮了。

    唰——唰——唰……此刻正在掃地的,還有包曉星。

    曉星一大早離開家到了服裝店裏,只因國慶有個特殊情況。麻辣燙店裏的生意到了節假日非比尋常地火熱,竇冬青竇老闆跟曉星商議,問她能不能在國慶期間多加一個小時的工作,店裏願意爲此多付一百元,曉星一聽欣然答應。而後,曉星跟服裝店的老闆商議說國慶期間她願意提前兩個小時到服裝店打掃衛生、整理賬務或倉庫,以獲得下午四點鐘提前下班的機會。馮大姐(包曉星在農批市場的舊街坊)的兒子曹斌(服裝店老闆)礙於熟人也見曉星工作得力,點頭答應了。這不,不到七點,包曉星已經到了服裝店,一個人在店裏熱火朝天地掃地拖地、整理櫃檯、擦洗玻璃、清點倉庫……人被巨大的高於自我的節奏所推動,常常麻木於肉身和精神。

    爲什麼好多人在領導面前或公司層面總是爲私事開不了口或者提個工資難以啓齒?開不了口概是還不需開口吧。若是常人處在包曉星這般的處境中,哪有心情考慮什麼情面呀、尊嚴呀、妥不妥……事到跟前,本能所致。縱觀歷史,一切機緣皆是命中註定,成則成、敗則敗,當機立斷,遲則多變。翻看史書數一數,多少豪傑喪命喪在一個優柔寡斷上。

    所以,是什麼原因迫使曉星朝服裝店老闆開口的呢?應該是這七天多賺的七百元——可以讓女兒多些時間學習少些時間打工的七百元,可以讓兒子多玩些玩具、多買些零食的七百元,可以讓自己身體不適請假時作爲緩衝不用擔心工資和還款的七百元。

    此時此刻的何馬一家,如兵敗逃竄一般一窩子亂。桂英和仔仔早起要乘坐高鐵,六點不到兩人把兩間房子搞得一團亂,何致遠跑來跑去給妻子和兒子收箱子、帶水杯、塞雨傘,睡不着的馬興邦六點起來給妹子一家買早餐,七點剛過他開車將妹子和外甥送往高鐵站。

    和妻、子作別以後的何致遠,一看手錶距離上班還有二十來分鐘,見不得家裏亂糟糟的乾淨人於是取來掃帚將客廳清掃了一遍。掃完地火速放好掃帚,跑着去仔仔屋整理仔仔牀鋪,見還有七分鐘又回自己屋整理自己的牀鋪和桂英的一堆衣服,完事了跟岳父打了聲招呼,踩着點兒換鞋出門,上班去了。

    鬧騰的人走後,家裏終於清淨了。老馬這才轉過頭望了望朝陽,撕了黃曆,點燃水煙。昨天過壽熱鬧了一天,天民被他兒子接走以後,行俠留了下來,晚上和老馬下象棋對弈、喝西鳳划拳、打梆子拉二胡、繞着馬家屯吹牛皮……一耍耍到了九點多。

    咕嚕咕嚕兩鍋煙過後,老馬腹內飢餓,心裏惦記興邦早起買的包子和油條,怕涼了,老頭不由地走到餐廳一個人吃了起來。

    九點半,從高鐵站回來的興邦在客廳裏看電視,老馬在搖椅上聽戲,空蕩蕩的家裏,忽然間一扇門滋啦一聲開了,父子兩好奇探頭,遙見屋裏走出來兩個邋遢娃娃——一個頭發如妖怪南北亂竄,一個木訥如小牛扣着鼻孔。

    “鍾能他孫子咋還在這兒呢?咋還跟漾漾睡一牀呢?”老馬心裏納悶,無意間皺起了眉。憶起昨日酒席間,方纔知曉。四個人個個探頭,互相對望三分鐘,沒一人吱聲。興邦見狀忙起身照看娃娃們洗臉洗手喫早餐。

    喫完早餐的何一漾今個兒覺着家裏有些不同尋常——爸爸不在,媽媽不在,哥哥也不在,只剩爺爺和舅舅。小不點兒掰開肚腸算了又算,覺爺爺似乎更親近,於是拉學成哥哥去爺爺腳邊玩玩具。老馬一邊聽戲一邊看兩小兒玩耍,盡有含飴弄孫之樂。忽見學成左手的大拇指指甲蓋上,凹下去一道子——好深的一道子。

    老頭好奇,坐起身子喊道:“學成你過來!讓馬爺爺瞧瞧你的手。”

    學成愣着沒動彈,漾漾亦一副癡呆,老馬徑直蹲下來拉過學成的手朝右邊看,藉着窗外的強光,他瞅見了那小小的指甲蓋上一條深深的凹痕。指甲蓋一起一伏,好像裏面的骨頭也一起一伏,凹處有綠豆那麼深、花生那麼大,瞧着挺嚇人的。老馬把學成的兩個拇指指甲蓋拉近了一對比,明顯這個凹的指甲蓋要大些——左手拇指較右手拇指扁平而寬大。活了七十年,頭一回見有人的指甲蓋長成這樣,老馬好了個奇。

    “你這咋弄的呀?噝……咋另外九個指甲好好的,這個成這樣了囁?長的嗎?不像啊!”老馬粗嗓大聲。

    鍾學成被這個虎背熊腰、高大挺拔、聲如洪鐘的馬爺爺嚇住了,不敢回答,也不敢縮手。

    “咋弄的呀?”老馬着急,再問。

    “沒咋弄。”學成的聲音小得老馬竟有些懷疑自己耳朵不好。

    “你說啥嘞?咋弄的?”老馬三問。

    “沒說啥,沒咋弄。”學成又一次小心翼翼地回答,答完之後趁機抽手,將左手放在身後,挪了挪身子,跟老頭隔着一米遠,覺自己安全了,他繼續和漾漾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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