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66上 酸菜魚打翻人生 何致遠鬱積出走
    “棠姐姐,我馬上關機了,我跟我媽說手機沒電了,說我跟你在一塊。她存了你號碼,如果她給你打電話,請提前編造一個天衣無縫的理由糊弄老母。今晚我倆開賓館去了,成全我成全我成全我!跪謝,請安!”

    晚上八點半,正在上網課的包曉棠收到小米的消息,驚呆了。反覆看了好幾遍,才確定它是真實的。年輕人的世界真是太瘋狂了,她想嫉妒也嫉妒不起來,只能羨慕外送祝福。回完消息,曉棠久久地無法將神思拉回到網課上。

    愛情未來時,一般人對它懷着渴望又謹慎的憧憬;當愛情來臨時,少有人有勇氣敞開自己、爲愛癡狂。

    人生實苦,在這精明、提防、冷漠的人羣中無方向地碎步挪移,遇到一段兒無私無我的愛情是多麼純粹、多麼理想的幸運啊。還需花費心神去思考或算計這段完美愛情的結果嗎?大可不必。享受過程,每一月、每一天、每一秒的細膩、浪漫、柔情、微笑、擁抱……享受過程纔是最重要的。待若干年、若干年以後,沒有人會去糾結或遺憾爲何結果那樣、結局這樣,白髮蒼蒼的老翁老嫗獨坐樹下、望着南天,一定是在懷念那短暫的美好——美好中的愛與被愛,美好中的對方與自己。

    一個女生跟一個男生相處多久可以發生關係?於小米而言,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因爲她不需要答案;於自己而言,曉棠彷徨、竊嘆。自己的一切因緣彷彿註定似的,推倒重來還是一樣的故事、一樣的結局,一樣的不堪和被騙。

    人羣給了年輕的心很多誤導,年輕人在失敗以後悄悄描畫迷茫,人羣此時又來嘲笑他的迷茫,甚至繼續拉他進入下一個更大的迷茫中。善良、勇敢、豁達、有見地、充滿激情和嚮往……倘每個人都像小米這樣,那濁世凡人該少走多少歧路啊。莫小米像一顆流星一樣,在刻板的羣星中自由地尋找方向、自由地奔向目標、自由地享受生存。

    下午簽了合同,馬桂英拿着合同回了公司。晚上喫快餐的時候,忽然她收到了隆石生髮來的七八張照片——有在室內唱歌的、有在海邊燒烤的、有在運動館打球的……照片裏,一羣中年人穿着休閒、勾肩搭背、衝着鏡頭比心,桂英將照片放大了詳細觀察,個個眼睛眯着、嘴角翹着,笑得燦爛。會展部的同事們無一例外地全在加班,展會業務部的老業務們全在外面跑客戶,公司那些中高層竟紛紛上趕着去參加Joden的宴請,桂英無語。

    一切的內亂、腐敗、死亡,無不是從內部開始的。產品存在生命週期,企業當然也有。有時候企業的生命週期還沒有企業所生產的產品的生命週期長。這樣的案例,在日新月異、風起雲涌的當代中國,並非不存在。

    這一晚,老馬只等着桂英回來說道說道那三千元的原委和憋屈,揉搓煎熬的等待過程中,老馬自己無奈地消解怨氣、冰釋窩火。一碗麪筋且能挺着臉面開口要好幾十、一疙瘩榴蓮花了將近一百、一個玩具動輒好幾百、一雙鞋子稍好些就上千……小東小西既已如此,何況是大醫院的治療呢!

    這輩子在屯裏,人人說城裏房子貴、喫穿貴、用度貴,果不虛傳。這個幾十、那個幾百、拐個彎又是幾千、幾萬,也許,不是城市不好也不是城市太貴,而是農村人不適合城市。一輩子爲了幾塊幾毛精打細算,一輩子在雞零狗碎裏尋找一種妥帖或滋潤,一輩子在不花錢的地方鬥天鬥地、安身立命。臨了臨了,老天將他擱在這寸土寸金的地界,該是水土不服吧。仔仔方纔還說呢,他同學去香港看一下眼睛一口氣花了幾萬!歸根結底,老馬還是心疼錢,心疼錢是因爲沒錢。

    老村長蜷縮在搖椅上,望着滿城霓虹照亮的夜空,想起了馬家屯。屯西坡上有一片長成妖怪似的蘆薈、仙人掌,一畝地那麼多,年年開黃花、結紅果,婦女們想起來用的時候隨意採摘,不花錢。南頭雞架路上一路東邊是懸崖,崖邊上全是蜀葵,長成人那麼高的花枝,開花時跟火燒似的一路紅火,娃娃們採花、姑娘們拍照、老婆子們收集種子,不花錢。村北三裏外有一窪地,兩畝地那麼大,裏面全是酸棗樹,碗口粗的酸棗樹也有,到季節了孩子們爭着搶着去打酸棗,入冬了掙碎錢的人爭着搶着去打樹上幹了的酸棗核,不花錢。

    天憐農人,讓他們匱乏,又變着花樣地解他們的匱乏。

    馬桂英晚上坐在電腦前,一忙忙了大半天,起身喝水時才發現眼睛僵硬、腰部痠軟,這一晚到家時又十一點了。一聲不吭地推門回來,實在沒力氣喊了,桂英直奔屋裏換衣服。坐在陽臺邊的老馬見她走路走得慢而晃,一看便知累了。可一見終於有個能說話的人,心裏的那點事兒立刻涌上來了。

    桂英換了睡衣出來喝水,被老頭召了過來。老馬三兩句小聲將白日裏三千元的那攤事兒描繪了一遍。桂英坐在搖椅邊漾漾的粉色小板凳上,手握一杯水一邊聽一邊小口抿,回想方纔回房換衣服時,致遠一副冷漠冰涼的樣子,心裏串上了。她也心疼錢,但是沒法子。

    “你今天發脾氣咧?”桂英擡眼問老頭。

    “白扔了三千元!三千元!能買輛老結實的大三輪車呢,能不氣人嘛!”老馬拍着搖椅扶手,心裏其實沒那麼氣了,嘴上過不去那坎兒。

    “所以,你是衝着誰發火——漾漾、仔仔還是他爸?”桂英冷冷地問。

    “你說呢?”老馬一擡頭,鼻孔朝天,永不示弱。

    “嘖!哎——”

    桂英傷嘆,低頭望着杯中平靜的純淨水,沉默了五六分鐘,驀地鼻子酸了。

    幾分鐘後,她終於開口:“大,我最近累得很,你能不能不要給我……添麻煩了?”

    老馬聽她語音顫抖、低沉、哀求,轉頭一瞧,見她仰望自己,淚水兩行往下滴,老人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來。

    “我正是爲你着想才發火的。”老馬急得又拍扶手。

    “你拿我三千元的法國香水當花露水灑,我朝誰發火?”桂英抿着淚小聲問。

    “你不朝我發火了嘛!”

    沉默,又是幾分鐘的沉默。

    “大,這是城裏!中國最大的城市、一線城市、中國特區、這個年代地球上發展最快的地方,啥人沒有哇?買個車被坑幾萬再正常不過啦,買個房子被宰十幾萬、幾十萬的壓根數不清!要是每一筆虧都找人掰得清清楚楚,那日子沒辦法過啦!坑蒙拐騙、被坑被蒙被拐被騙——這就是現實生活!”

    “哼!”老馬豈不知曉,只是此刻不願相信罷了。

    “這世上沒有平白無故的壞人,肯定是醫生身上被分配了額度,那也是醫院強制規定的,她能怎樣!要不是醫院硬性規定,那就是這個女醫生她特別需要那點提成,給她得了!別口口聲聲要告人家、投訴人家、給人家貼大字報!一個心眼壞的人在坑你之前,早不知被多少人坑過傷過才變成那樣了,咱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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