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68上 方纔順遂又出事故 展會搭建工人被砸
    週三這一晚,李玉冰、伍明蘭、馬桂英三人經過激烈討論,終於定好了最終展會門票的設計、數量以及導航圖的版本、數量,此時已經凌晨兩點半了。三人作爲最後一波加班的離開公司以後,關燈鎖門,各回各家。路上馬桂英一方面特別感激王福逸,另一方面覺近日工作順暢,心情輕快。

    三點多到家以後,桂英躡手躡腳地往自己屋裏走,回身關了燈,路過漾漾房間時母愛爆棚,偷摸地去了女兒屋裏,親了又親捏了又捏,然後回自己屋換衣睡下。

    心剛放下,沒幾分鐘,只聽一聲哨子響,繼而是哇哇大哭。

    “不好!弄醒漾漾了!”桂英心裏慌張,輕跑着去漾漾房裏。

    果不其然,半夜被媽媽捏醒的漾漾一睜眼滿是烏黑,小孩嚇得握拳大哭。桂英開了漾漾的牀頭燈,抱起女兒摟在懷裏輕聲輕語地哄。奈何怎麼也哄不住這股子恐怖心、害怕勁,漾漾越哭越烈,沒多久老頭和仔仔也醒了。

    “咋弄的?”老馬穿着運動褲光着身子光着腳過來看情況。

    “我剛回來,親了她幾下她給醒了!”桂英內疚。

    “我當她摔了呢!嚇得我……”老馬說完抹了抹額上的汗,而後捂住撲通撲通虛跳的心。

    “親幾下也能哭成這樣!大半夜地把人吵醒!現在是三點四十!三點四十呀!”仔仔戳着手機的時間抱怨。

    “行了行了,你睡去吧!”桂英甩手讓兒子回房睡。

    同樣只穿個褲頭的仔仔怨憤地轉身離開,吧嗒一聲倒牀上繼續睡,老馬關上漾漾的房門,也回自己屋睡去了。桂英花了很久才哄好女兒,見漾漾趴她身上睡着了,不捨得放下女兒的母親就那樣抱着孩子,慢慢坐下、輕輕靠在牀頭,打算抱着她睡一晚。奈何嬰兒肥的漾漾最近跟着老頭整天吃麪,飯量大了身子也重了,桂英在懷裏端了端,掂量漾漾應該過了四十斤,指不定快五十斤重呢。沒多久,兩手發麻的桂英撐不住了,輕輕將女兒放在了牀上,自己亦躺了下來,用胳膊環抱着她。

    一路上開車打着哈欠,此刻睡在牀上卻合不了眼、斷不了念。想起女兒喊着要爸爸媽媽,桂英心酸無奈。

    二十年前出現大學擴招的政策,二十年裏這一政策落實得老少皆知,十年前即二零零九年全國普通高校招生報名人數達到一千萬人,如今,一屆一屆被擴招的學生們畢業後去了哪裏?

    本科及碩士畢業生每年像海水一樣幾百萬幾百萬地朝市場上灌,作爲職場新人,這些新的畢業生不僅蓬勃、努力、可塑,而且從人力角度來講廉價又好用。正是這樣的新人,佔據了當今社會勞動市場的主力。所以纔有很多大型高新企業揚言他們的員工平均年齡在二十九歲或三十歲,所以纔有普遍的招聘職位在入職條件裏寫着一條——“三十五歲以下優先”或者“三十五歲以下”。

    除了醫院、學校和國企的工作可以一口氣幹到老,數一數、找一找,當今社會還有什麼樣的工作可以始終懷着欣然一直從畢業做到退休?企業的倒閉和新生像狗尾草一樣,割了一茬黃的再來一茬綠的,整個安科行業十年以上的老牌企業屈指可數,新掛牌的朝陽小公司每年沒有上百也有五六十家憑空冒出來,倒閉關門的更是唏噓難數……剛入行時桂英牢牢記住的好幾家客戶,如今在哪個地方掙扎呢?他們曾經招來的優秀員工目下又在哪裏拼命加班呢?

    以前有家客戶的技術總監叫張偉,桂英和他見過幾次面,後來聽說因爲他年紀大、工資高被刷下去了,現在回省會城市發展。一個女的IT運維,也是客戶公司裏的,三十五歲以後被辭退,無奈之下做了月嫂。一個同行朋友,三十四的時候公司倒閉了,作爲中層經理的他重新找工作,找了一年也沒有合適的,迫於一家五口的生計,他選擇賣房子做中介去了。還有一個在行業裏做固態硬盤的高級技術人員,三十七歲被迫辭職後去了外包公司,低價出售自己的體力和經驗……桂英見過太多太多這樣的人了。

    從來只聞新人笑,哪裏識得舊人哭。

    一個社會的代表企業清一色地員工平均年齡在三十歲以下,請試圖描畫一下這個社會的橫截面,你會發現它缺席了四十多歲、五十多歲的資深員工,或者說三十五歲以上的老員工比例異常少,這是非常恐怖的。

    企業速生速死,員工的職業生涯自然如海上浮萍,無根飄搖,沒有希望,沒有安全。三十五歲以後,市場留給中年人的機會越來越少,條件也越來越苛刻。再過一個月將滿四十週歲的馬桂英從不敢怨恨這個畸形的社會,作爲一個沒有任何本科文憑以及硬核專科文憑的、承擔家庭生計的大齡女性,她只能且必須好好珍惜這份還算不錯的工作。

    沒有哪個媽媽願意凌晨三點回到家裏,也沒有哪個媽媽能狠心讓女兒一天天地見不到自己。這麼一個小經理的職位,與其說熱愛,不如說桂英特別特別珍惜。

    孩子爸爸現在應該要重回勞動市場了吧,桂英從不開口詢問也不催促,因爲她知道中年人找一份好工作的艱辛和不易。致遠能出去清淨,已經說明他開始焦慮了。焦慮,說明他不滿現狀,說明純粹在家帶孩子的生活不能滿足他目下及以後的人生打算了。這是個好消息,桂英應該高興,應該支持他,可此時此刻的中年女人卻滿心憂愁。

    今夜同樣無眠的還有鍾理。凌晨三點半,他獨自行走在城中村彎彎曲曲的巷道里。

    城中村在這座城市裏正一片一片地加速消失,城中村連帶城中村裏的街市、煙火、地攤兒、地道小喫、特色服務……一起在加速消失。這兩年鍾理很少看見夜市凌亂背後的神祕與驚喜、小巷道里的繁華與擁擠、大排檔外的喧譁與大笑、城中村裏的粗狂與生機。

    一個叫做“城中村”的時代、文化或景象、現象快要消失了。

    許是夜晚醒着慣了,一到晚上鍾理便來精神,太陽一出他又昏昏欲睡。中年人還在爲那天與曉星的不歡而散而傷感,難道這麼快他就要爲自己的婚姻唱起輓歌嗎?

    憂傷如同黑夜,漫漫無邊,生的歡悅如同黑暗中的各色燈光,是有時段和壽命期限的。

    真要離婚了嗎?鍾理不捨,可他真的無法調動自己做出改變或挽回。

    他習慣了懶散,就像他習慣了黑夜和失敗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途徑一家小喫店,店門口的冷凍櫃裏放着一排一排的酒,鍾理忍不住駐足凝望。他兩手空空,伸進褲兜裏摸了摸,除了一把鑰匙和一個手機,別無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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