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早上六點,仔仔正熟睡,聽爺爺嘴裏一直嗚哇嗚哇地說胡話,少年警醒,起來後聽了聽,因聽不清更瘮得慌。叫了兩聲爺爺也不見醒,仔仔直接走過去用手背打了下老頭的臉蛋子,打完嚇得趕緊撤退了,退在牆下抿嘴偷笑。
“嗯咋了?”老馬醒來瞪大眼睛問。
“爺爺你做夢了是不是?一直在說話又聽不清,可嚇人啦!”仔仔見爺爺醒了,鬆了口氣。
“哎呀,夢見你媽被牆塌了……哎呀呀……”老馬覺自己的心臟突突突快馬加鞭地跳,神經慌得很。
“爺爺你衣服溼了!”仔仔說完重回自己牀上。
老馬起身來,撿起牀頭的汗巾擦自己渾身的汗。
“你媽呢?”老馬擔心,喘着氣問。
“睡覺呢!”
“你看看她在不在?趕緊地,爺心慌。”老馬使喚仔仔出去跑一圈。
仔仔偷偷摸摸轉了一圈,回來回覆:“睡覺呢!”
“哎呀……那就好!那就好!”老馬拍着胸脯順氣安神。
今天是週日,補課中心八點開課,見時間尚早的仔仔抱着枕頭繼續睡。老馬去衛生間咳了幾口痰,然後照例,先去陽臺搖椅上賞日出、抽水煙,然後撕日曆、聽秦腔。桂英也醒了,今天是開展前的最後一天,一定要守好最後一班,簡單收拾好以後她七點二十開車上班去了。
老馬見她走了,心裏鬆了一口氣。方纔的惡夢驚得他許久不平,此刻一想起來還是心慌心悸。桂英公司要開展、那老鄉黨(鄭小山)此時又被砸了,加上桂英近日總是忙得不見人影、凌晨遲歸,許是長久的擔心所致吧,老馬纔會有這種不吉利的夢。撕完日曆,老馬給自己挑了一首《打鑾駕》作爲今天的開始。
一輩子聽人說夢是反的、夢是反的,老一輩人說夢越恐怖表示兆頭越好、寓意越吉利,可老馬這七十年裏有過好多次夢境成真的體驗。他問過不少人,其中也有類似夢境成真的經歷。比方說小亮娃十幾年前有天早上醒來說他夢見他嬸嬸下午死了,小孩說這事時被家裏人一通臭罵,結果他嬸嬸真下午死了;村頭的凡凡夢見他老丈人開摩托車出車禍被撞得一地是血,半年後他老丈人真出車禍走了;還有老馬早年斜對門的鄰居黃婆,她臨死前幾天夢見她老漢來接她,幾年來一直病病殃殃的黃婆說出這話家裏人只當是糊話,結果沒兩天真被早已去世的當家人“接”走了……
“曾記得當年登金榜,高中魁首把名揚。披紅插花金殿上,去遊三宮見娘娘。包拯不是俊雅相,爹孃生就黑麪龐。三宮六院笑聲暢,笑我包拯貌不揚。那時節有言忙奏上,尊聲國母聽其詳。爲臣面黑心明亮,要爲國家作忠良。說的主母心歡暢,賜我紅綾遮容光。今日湊巧剛用上,免得宮娥笑一場……”
“一保官王恩師延齡丞相,二保官南清宮八主賢王。三保官掃殿侯呼延上將,四保官楊元帥蓋國忠良。五保官曹永昌皇親國丈,六保官寇天官國家棟梁。七保官狄將軍名夫上將,八保官呂蒙正智壓朝綱。九保官呂夷簡左班丞相,十保官文彥博協理陰陽。賜爲臣珍珠傘站殿八將,又賜臣尚方劍鎮壓朝廊。哪一個不遵法剋扣糧餉,先斬首再奏本後見君王。望娘娘開了恩放臣前往,叫爲臣到陳州救民饑荒……”
八點多仔仔上課去了,九點多漾漾起牀後,老馬帶着她出去喫早餐。
十一月了,梅龍路上依然濃蔭遮天。此時的馬家屯是何種面貌呢?在屯裏住了七十年的老頭再熟悉不過了。該是滿地乾脆的桐樹葉吧,深秋席捲而過的百里溝壑只剩黃土的土黃,屋前屋後的百鳥飛到了南方,院裏院外的蟲子藏在了地下,此時的一場雨便是黃土地上的一層冰霜!西北風穿過的不是老馬身上的短袖,而是屯裏人厚重的棉衣秋褲。
老了吧,老馬更喜歡南方的綠——永不凋零的綠、不見隆冬和死亡的綠。
喫完早餐漾漾來勁了,一路上蹦蹦跳跳跟早起找飯喫的雀兒一樣,老人恬淡地跟在她後面,心裏忍不住地讚美不哭鬧的漾漾是多麼可愛——像雞像鴨的行走姿勢、神經兮兮的話語、滑稽萬變的表情……這纔是天使該有的樣子吧,倘天使行人事、說人話、展人態、順人俗,那還叫天使嗎?
老馬珍惜小人兒每一個無敵可愛的瞬間,這瞬間能一筆勾銷掉昨日的哭鬧。
回來時路過小區裏的便利店,漾漾被店門口展示的新玩具所吸引,像貓咪一般哼哼着要買,老馬闊綽地掏出錢包裏的十塊錢,給她買了一個。如願的小孩回到家裏特別高興,一整天抱着玩具自言自語、愛不釋手。快三點時漾漾累了,自個爬上牀睡午覺去了,客廳裏只留老馬一個,極端的安靜讓他想起了女婿致遠,可致遠在時家裏全部電器齊開的嘈雜讓他受不了。人總是這樣,在極端安靜和極端嘈雜之間來來回回地遊走。
下午四點半,飲食的生物鐘同時在老小體內轟隆隆敲響了,老的帶上鐵環,小孩帶上小紅帽,爺倆個一塊處理覓食。在不遠處的一家陝西面店裏吃了份湯麻食、一個肉夾饃,爺倆個心滿意足地回來了。小兒今日滾鐵環滾上了癮,老馬特意帶她去樓頂玩耍,自己則掏出水煙,一邊吸菸一邊欣賞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