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71上 練字誦讀如坐愁城 紙媒傳播日暮途窮
    “這會兒店裏沒人,喫點水果吧!”孔平將兩瓣火龍果遞給包曉星。

    曉星推辭,孔平硬塞,於是她接過了。待竇大哥過來一起喫的時候,她才同吃。

    喫完水果三人一起嗑瓜子,邊嗑邊聊,竇冬青永遠望着店門口,時時等着客人來。孔平最近有點心散,兩隻眼老是圍着曉星轉。曉星思念梅梅、心疼學成,忙的時候空心忙,閒的時候肚裏全是一雙兒女。十點半,到了曉星下班的時間,她正收拾東西要走,忽然孔平也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過來搭話。

    “星兒姐,要不要我送你?”圓頭圓腦的孔平笑得無比燦爛,燦爛中透着三分英俊、三分明朗。

    曉星拎起包,剛跟冬青打完招呼,回頭見孔平衝她說話,忙搖了搖頭:“不用!不用!”

    “現在是十一月,天黑得早,店裏的生意也沒有夏天那麼忙了,你一個人半夜回去,不怕路上出事嗎?”

    “哼!這是深圳!”曉星冷冷一笑,笑裏泛着詫異。

    “我搬地方了,在北頭的村子裏,剛好跟你順路!”孔平撒謊。

    “我騎車回去,出了村掃到自行車就先走了,太晚了,走路費時間。”曉星迴避。

    “那成,咱一塊給你找車去吧!”孔平厚着臉皮跟着包曉星去找車。

    找到車以後,目送曉星離開,孔平重新返回麻辣燙的店裏。他哪有搬家呀,天天晚上擠在他表哥店裏的頂棚住,並非爲了省錢,而是給冬青看店。

    孔平踏進店門口的時候,竇冬青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表弟,無奈地搖搖頭,一笑了之。

    自從生了這心思之後,孔平日日揣摩。曉星在深圳有房有家有兒女,自己呢?一無所有。要想讓星兒姐對他有意思,必定要有自己正兒八經的事情做。繼續留在表哥的店裏混日子、躲清閒、療情傷,實非長久之計。時不我待,要得到心儀的女人,首先需要在深圳立足。

    此時的孔平早非以前的孔平了。

    孔平並沒有告訴表哥他對曉星的情感,他知表哥早看出眉目來了,也清楚表哥的態度。今晚關店以後,他打算告知表哥他琢磨良久才定下來的大主意——在深圳開家五金鋪子。格局不用太大,地段兒不用太好,只要表哥贊助一點點啓動費,加上他原來還有的積蓄,再朝家裏的親戚借一點兒,開五金店的想法並不縹緲。幹五金行當是他從小到大唯一能幹出眉目、有點成就的事情,孔平把這看作他的本行。倘若有家店,慢慢盤算、精心運營、努力攢客戶,遲早會在大深圳紮下根來。到那時候,再向曉星開口,結局一定不會太差。

    唯一的問題就是要快,兵貴神速,別等曉星那頭有動靜了他纔開口,豈不晚了?錯失眼前良人,恐怕終身遺憾。浮躁的孔平近來無意識中早開始在周邊尋找開店的鋪子了。

    晚上馬桂英請了五家客戶經理喫飯,飯後送了兩位遠道而來的回賓館,送完人已經十點半了。今天是鄭小山做手術的重要日子,她心下過不去,愣是晚上十一點從南山那邊趕到了市中心的醫院。手術後的鄭小山還在麻醉期,老鄭見桂英來了,三言兩語地交代今天手術的結果。

    “手術不是很成功,外傷修復了,視網膜沒法子修。醫生說右眼感光可以,以後看東西……怕是不中了……”老鄭滴滴答答講了很多,一臉的頹喪深不見底。

    桂英不知如何應答,跟老鄭坐在小鄭牀邊,乾巴巴地坐着,權當在這裏喘口氣,休息休息,安靜安靜。今天在展館內跑了一天,小腿和腳早腫了,膝蓋感覺磨損過度有點僵硬,衣服汗溼了好幾次,說話說得嗓子沙啞,電話打得手機發燙,喝酒喝得腸胃痙攣,賠笑笑得臉蛋酸脹……此刻清清靜靜地坐在這裏,挺好的。

    “小山家不容易啊,他一個人養着媳婦和娃兒,上面還有個老孃呢!”老鄭有一搭沒一搭地開腔。

    “哦?一直沒聽說,只知他老婆孩子。”桂英回道。

    “不是親的!他爸原先娶了一個,生了他,他親媽坐月子的時候走了。後來娶的現在這個,比他爸大好些歲數呢。”

    “現在小山養着……他繼母嗎?”

    “誒對頭!老太太人好,心善,信佛,天天在屋裏唸經呢。苦命人呀,嫁了三回!三個老漢全死了!人家說她剋夫。”

    “哦!”

    “好在那人對小山好,他爸走後那婆娘一個人種地養活小山,養到高中以後,村裏人看着都不容易。”

    “那……她沒其他孩子嗎?”桂英問。

    “有!人家不要她了!她親子在大城市買房的時候嫌她不出錢,後來她子生娃了,打電話叫她進城帶孩子,她說小山沒人養,結果得罪那邊了!那兒媳婦也嫌她又老又髒的,老太婆去了幾回城裏,人家兩口子不待見!現在快七十了呢,你知小山纔多大——二十多!那婆娘比小山他爸大了十來歲呢!奇怪!人家兩感情還好,可惜他爸出事後死了!”

    “哦!”桂英輕嘆。

    “現在好些。小山媳婦在外面打工,小山他娃兒給他媽帶呢,老婆子七十了身體利索得很,帶娃沒問題。我那天打電話說小山出事了,老婆子哭得哇哇地,哎……”老鄭搖頭。

    聽老鄭講了一會兒,最後沒話了,時間也太晚了,老鄭頻頻打哈欠,桂英於是撐起無力的身體,和老鄭作別。一路開車回來,強打着精神,到家時整個人早虛脫了。沒卸妝沒脫衣,女人倒在牀上喘大氣,盼着三秒睡着,卻怎麼也睡不着。

    每個人都是一條線——命運之線,在無數個別人的生命裏穿來穿去,將自己和別人交織成一張大網。推而廣之,世界看起來如此偶然,偶然如小山被大燈砸傷一般。造物主隨意地在大地上灑了一把五花八門的種子,給它各色各樣的成長條件,然後坐觀其後,看它長成何種面目。也許,人類是造物主的一場以偶然性、必然性爲主題的實驗,實驗結果既在預料之中,也在預料之外。想想自己和小山的偶然相識,和小山妻、子、繼母的間接認識,桂英認爲命運看起來更像是一場偶然的碰撞,誰也不能左右什麼。

    老馬唸叨第一天開展,桂英肯定忙個底朝天,昨晚等她回來,等到十一點半還不見人,打盹兒的老頭拍拍腿心想算了,回房睡去了。今早兒一醒來,老馬穿上外套,來不及洗臉刷牙換背心,來不及抽菸醒神撕黃曆,來不及穿長褲繫腰帶梳白髮,起牀後悄默默地提着布袋子出去買早餐,只爲了給桂英節省些時間多休息休息、放鬆放鬆。

    出門後老頭才知忘了換鞋,一路上踩着拖鞋噗嗒噗嗒地大步疾走,哪裏顧得上他老村長的光榮形象。黑夾克套白背心、下身藍色運動短褲、底下一雙黑拖鞋、手上纏個紅紅的布袋,一頭白髮隨風亂舞,敞開的夾克來不及拉拉鍊……誰能想象七十年來一直自以爲是、極愛面子、注重外在形象、穿衣緊跟縣城最新風尚的馬建國同志,有一天會這般倉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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