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74下(1)圍爐夜話守靈暖 石沉大海求職難
    “……先君爺家創業以來,棄新野,走樊城,過當陽,奔夏口,東擋西殺南征北戰,好容易掙下一座江山,父王才穩坐西川。誰料黃皓在朝專權,立逼得姜伯約沓中屯田,父王聽信妖巫一片荒誕之詞,若到明日正端午時,清水撒地,報印投降,夫人哪!夫人,你我今日是堂堂的皇子,明日便是無恥的亡國之奴。因此進宮作別夫人自刎殉國,一來能見先君爺家金面,二來免受賊人的凌辱,這三來嗎!要落個青史名錶,要讓天下之人知曉,我劉諶不屈膝降賊的英雄好漢……”

    一曲《哭祖廟》罷了,衆器頓停;唱戲的老頭收了嗓,回頭擦汗喝茶;聽戲的一圈人紛紛鼓掌吶喊。

    “唱得好!好好好!不錯不錯!唱得好……”人羣中不少起鬨的,包曉星也跟着熱烈鼓掌。

    “《下河東》能唱不?一百!”親戚中有人舉着紅票子吆喝。

    “有人點了,換一個!”自樂班子的領頭人舉着話筒沖人羣喊。

    “《四郎探母》?”

    “起先唱了,還唱嗎?”帶着厚帽子的領頭人問點戲的主家。

    “吶……來個《雪梅弔孝》。”

    “對不住咯,這個沒人會唱,您再換一個!”

    “《羣英會》呢?”舉着百元大鈔的男人問。

    “這個可以,但是貴點兒,得一百五!”領頭人在空中做出一百五的手勢來。

    “一百五就一百五!”兩人交換鈔票,人羣中不少說笑指點的。

    “還有點戲的嗎?”自樂班首領問。

    “《麒麟山》會唱不?多少錢?”郭家村有個老頭伸手點戲。

    “《麒麟山》可以,五十!”

    “好!點個《麒麟山》!”

    “成!”

    領頭人拿了錢,將錢壓在水杯下面,然後問衆人:“還有人點嗎?沒人點的話唱《下河東》了,唱完了各位還有點的咱再說,成吧!”說完撂下話筒,衝後面的八口樂人說:“《下河東》,走起——”

    頓時,拉二胡的嘎吱嘎吱開始調音,敲板鼓的朝手心裏吐唾沫然後兩手相搓,打快板的拾起兩幅快板擺在空中,唱戲的老漢站出來清嗓子,吹嗩吶的喝完最後一口茶,打鑔子的提起了鍋蓋樣兒的兩面鑔子。幾聲二胡一起,衆器一齊加入,主唱的老頭亮嗓開唱。

    “……河東城困住了宋王太祖,把一個真天子晝夜巡營,黃金鎧日每裏把王裹定,可憐把黃膘馬未解過鞍籠。,王登基二十載干戈未定,亂五代盡都是各霸稱雄,趙玄郎忍不住百姓叫痛。手提上攀龍棍東打西征,東西殺南北戰三方平定,偏偏的又反了河東白龍,五王八侯都喪命。,朝廊裏無有一人來領兵,歐陽芳掛帥王把人錯用,呼延壽亭爲先行,兵行在河東營扎定……”

    包曉星在人羣中站了半晌,完全聽不懂人家在唱什麼。只見唱的人抑揚頓挫、粗重有力,聽得人目不轉睛、嘴角咧開,連不少老婆子、小媳婦也夾在其中跟着節奏輕輕點頭。

    唱戲點戲,是渭北葬禮上最熱鬧的流程。奠酒、夜宴以後,入殮、埋葬之前,夜裏守靈的幾個小時裏幾乎秦腔不斷。闊綽有錢的人家直接搭個戲臺子在村中央、廟旁邊請方圓上有頭面的戲班子來唱,一般人家多在自家門前搭個棚子請幾口樂人唱一晚。大表哥也是在門口搭了臺子,原本請的是八口樂人,晚上宴席結束後二表哥提議再加四口樂人,意在好好給大姑媽的葬禮熱鬧熱鬧。九點多樂人到齊後,擴臺子、調燈光、連喇叭,十點多才開始正式開唱。一開場子二表哥撂下一千元先點了八出名戲,消息一出,瞬間吸引了半個村子的男女老少,曉星也跟着來湊熱鬧。

    打了幾個哈欠,一看錶已經十二點了,包曉星聽累了,叫上啓紅,出離人羣,回屋去找小姑。靈堂前擺着幾個火盆,每個火盆邊均圍坐着一堆人俯首細聊;禮房裏郭家村的村民聚在一起說道;桐瑤房裏大表哥和二表哥抽着煙親密熱聊;後廚竈上六七個婦女說說笑笑;二樓聚着桐生、金生、潤生、桐瑤等一羣晚輩們,二三十人擠在一處打牌、解悶、嗑瓜子。曉星進了大姑媽的房間,見八九個老頭老太太還在聊天,炕桌上放着暖酒、熱茶,火炕便放着大火爐子,客廳中心加了一個大火盆,整個房間暖烘烘的,專門給老人們添熱賦能。包曉星瞟見熱炕上還有一處空位,二話不說趕緊脫了棉鞋鑽進被窩;啓紅則坐在炕邊上靠火爐取暖,兩表姐妹一左一右坐在小姑邊上,似孩提那般。

    和小姑面對面聊天的另兩人,一個是大表哥村裏的堂爺爺郭老漢——豁豁牙、歪鼻子、厚皮襖,年紀不高、輩分無敵;另一個是大表哥的岳父——八字鬍、一臉斑、貝雷帽,祖姓劉,排行老三。曉星和啓紅分別喝了些熱水,然後側頭傾聽老人們漫談陳年舊事。

    “我講個熱鬧的。哎呀三四十年前的事兒了。那年我姐(包曉星的大姑媽)在會上賣桃子,那時大概立秋了,賣桃的人少。我村裏一家有錢的,當家老婆想喫桃子,兒媳婦去會上買。一看我姐那簍桃子個頭最大,人家誇了幾句說‘你這桃子是會上最好的’,我姐一聽不對勁,說‘那我只能賣你桃肉,不能賣你桃核,要家家種了我的種,那我還賣啥桃呀’。原本價錢談完了錢也給她了,她冷不防地奪過簍,把那一簍的桃子桃核全用刀子削走了!哎呀呀!那媳婦哭笑不得,把這事說得人盡皆知,後來才知那是我姐。不瞞他爺,這事兒我捂在肚子裏幾十年沒敢跟她對峙,現在死了,終於可以說了!哈哈……”小姑拍着被子大笑,另兩人也低頭笑了半晌。曉星聽得好笑又驚詫,和啓紅對了對眼兒,低頭抿嘴偷樂。

    大姑媽的親家、八字鬍的劉老三開口:“她(指包曉星的大姑媽)有幾條毛巾已經用得掉絮絮、纏線線了,白的用成了黑的,靠近一聞一股味。我霞霞(劉老三長女、郭朝陽妻子的小名)實在是看不過去了,把那幾條毛巾扔了,給她換了三條新的。爲這!老婆子沒少罵霞霞,飯前罵、飯後罵、隔天接着罵!我霞霞回孃家一說起這事委屈得不行。我說霞兒你想想,一個寡婦帶兩娃兒,她要不摳,這日子能過得下去?我霞兒一聽也有道理。現在雖說條件好了、東西不值錢了,但是親家母這性子老了改不了了,東西不爛堅決不扔!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女子霞霞而對她不好呢!哼哈……哎呀……”

    “朝陽她媽不容易啊!一個寡婦養兩兒子本來艱難,何況還把其中一個供成了中專、大專!那個時候中專生多喫香呀!老婆子全靠種地、養豬牛羊供給。回回老二(郭朝明)開學了,她媽就賣頭豬或羊,攢個幾百塊給他當生活費。老了老了,倔歸倔、吝歸吝,功勞還是不能埋沒!”豁豁牙、歪鼻子的郭老漢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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