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學堂裏來了個新先生,姓馮,果真很瘋。

    他不喜歡將學子困在這一方小天地,便破天荒的命大家去後院開闊的場地鍛鍊。

    後院遼闊,盧琛兒估摸着,得比學校那一千米的操場還大一些。且這地面也沒有操場平坦,小石子和枯草遍地。

    馮先生站在一旁掐着腰,嚴肅的看着這羣不學無術的權貴子弟,大家跑了三圈,他依舊不肯說停。

    盧琛兒甚至覺得,馮先生是平民百姓家派來的臥底。來這兒並不是爲了教書,而是變相懲罰一下這些好喫懶做的公子哥。

    公子哥應當狠狠敲打敲打,這確實沒錯。但這城門失火卻殃及池魚,她好死不死生理期第一日,本就疼的要命,還跑了三千多米。

    今日出門前還特地多套了幾件裏衣,卻還是扛不住體虛畏寒。眼瞧着汗水滴落在地,這腳步宛若灌了鉛,死命擡起卻也移不出幾米。

    腹部絞痛,盧琛兒的虛汗浸透了衣衫。恍惚間要倒下的時候,身旁遞上來一塊藍色手帕。

    “謙兄,你可是不舒服?”

    盧琛兒習慣性的搖頭,再回過神時,宋篤謙已經幫他跟先生告好假,扶她坐去了一旁。

    眼瞧着太陽落山,終於下學了。

    馬清玄真是一點情面也不講,見她不舒服也不理會,早就沒了人影。

    雖然……他們之前也沒什麼情面。

    假夫妻假兄弟,有的只是金錢交易。

    -

    城郊小院,碧水婉亭,亭子中間圍了一個石桌,四方擺了石凳。

    馬清玄與一黑衣男子坐在桌旁,齊福斟茶遞水侍奉在一側。

    “同方,還是沒有線索嗎?”

    黑衣男子聞言,面露難色,原本放鬆的脊背也緊張的立了起來。他身後彆着兩把短刃,手上的刀痕厚繭分外顯眼。

    “沒有。”他哀傷的掃過眼前那片落葉,“若是體弱,夫人也不會突然離去,從下毒入手,我查過城中草堂藥鋪,卻根本沒有用過之後,不留痕跡的毒藥。”

    馬清玄沒有回話,呆坐着,看着亭下的湖面出神。

    母親走時,他不在眼前,等到回來,卻只能看到一具冰涼蒼白的軀體。全身無傷,無毒痕,仵作查驗後斷爲自然逝去。

    風吹起一道波瀾,同方又開了口。

    “清玄……會不會是你哥……”

    “絕無可能!”馬清玄突然情緒激動,拳頭攥起後又默默展開,端起茶盞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母親走後,馬清玄的日子就不好過。只要父親不在府內,大夫人對他動輒打罵,羞辱,不給他喫食更是常事。

    而哥哥馬清廉會偷偷給他塞喫食;也會帶着藥瓶給他上藥;偶爾也求母親不要傷人。

    即使是馬清廉精通醫藥,他也絕對不相信,他會是毒害自己生母的兇手。

    同方知道他狠不下心,總是期盼在旁人身上找到痕跡,但種種證據,都在一股腦的指向大夫人。

    若是暫且動不了大夫人,便可以鏟弱她的根基。若是她兒子死了,她便損了元氣不攻自破。

    “你狠不下心。”同方悠悠然無奈搖頭,“若你一直如此軟弱,便將永遠不是馬清廉的對手。”

    -

    盧琛兒捂着肚子,步履蹣跚的走在回府的路上,宛若一個年邁有腰疾的老太太。

    只不過老太太還有柺杖,自己可就只有手帕。盧琛兒直起身子,第一次覺得學堂到馬府的路這麼遠。

    正在她硬着頭皮咬着牙,下了就算是爬,也得爬回去喫晚飯的決心之時,她卻瞥見巷口處拐來的一輛精緻的馬車。

    那馬車外頭盡是金線玉墜,走的十分平緩,悠悠駛到她面前的時候,突然停下。

    鑲金嵌寶的縐紗撩起,宋篤謙探出頭道。“謙兄身子弱,快些上來,我送你一程。”

    車伕動作麻利的拿了鐙子,盧琛兒也就顧不得禮儀,坐了上去。

    車內盡被深藍絲綢包裹,一條條明晃晃的金線繡的祥雲栩栩如生。盧琛兒不禁感嘆,這宋篤謙真不愧是妥妥的高富帥外加有才。

    宋篤謙話還是很少,車子行的平穩,他偶爾假寐,偶爾睜眼撩動車簾確認行駛路線。

    盧琛兒好了許多,只不過因爲有些拘束,還是捂着肚子。宋篤謙眼神飄來,她有些莫名害羞的低下了頭。

    越安靜越尷尬,越害羞氣氛越奇怪。

    盧琛兒在心裏不停給自己暗示,告誡自己現在是一個男子的身份,不該做一些奇怪的舉動,更不要生出奇怪的想法。

    宋篤謙瞧着她低頭不語,卻以爲他還在難受,便道:“寶兄,不然先去醫館瞧瞧?”

    “不不不……不用了。”去醫館就該暴露自己是女子了,倒時候可就沒機會進學堂了。

    “寶兄可是薰了香?”宋篤謙悠悠吟誦,“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間第一香。”

    “是府里人給準備的茉莉花,說是提神醒腦助於學業。謙兄也知道的,我這人比較愚鈍。”

    “寶兄過謙了,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就連那道德經都可無師自通,豈是愚鈍之人。”

    “慚愧了,書還未看完,我明日再還與謙兄可好?”

    宋篤謙點頭默許,“寶兄可慢慢讀,不急於一時。”

    “謙兄玉佩很好看,莫非也喜歡仙鶴?”盧琛兒早就對他身上的玉佩好奇萬分了,因她本人也愛這仙鶴的高雅飄逸。

    “閒雲飄野鶴,靜水撒山鳥。我愛仙鶴的高潔出塵,卻也終歸做不到出塵絕世。”

    宋篤謙一雙清澈的眸底,平白多了幾分落寞和空寂。

    盧琛兒道:“莫非,謙兄喜歡閒雲野鶴的生活?”

    宋篤謙聞言一笑,喜歡和現實不同,喜歡只能存留於幻想之中。自己身爲官家子弟,自小便受家族所望,承祖德,博功名。

    他註定完不成心中所向,所幸亦能常遊詩海,只當是踏了一場夢中的世外桃源。

    “喜歡。”他聲音彷彿山澗清泉,清澈又溫暖。

    他確實和旁人不同,盧琛兒覺得若是他能再善談一些就更好了。

    車伕高喊“馬府已到。”盧琛兒道了謝,俯身下了車,跌跌撞撞的進了府內。

    宋篤謙坐在窗邊,一直見他身影消失在遠處,這才放下了縐紗。

    仙鶴、茉莉、詩詞。這幾種無一不是宋篤謙鍾愛的。

    若此生不能逍遙自在,那在去往功名利祿的路上,有志同道合之人相伴,倒也能讓這顆漂浮的心得到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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