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替嫁寵妃 >第 13 章 回懟
    春波苑,風動紗簾。

    阿嫣掂着手裏的碎泥片,薄怒漸起時,眼底亦浮起冷嘲。

    那日她之所以隨秦念月遊園,是因她覺得總被賊惦記着實在煩人,便順手推了一把,想引秦念月露出尾巴。

    後來進了揖峯軒,得知那是謝珽的地盤後,她沒多逗留,回來後立時跟田嬤嬤問了底細。那時她才知道,揖峯軒裏的東西盡是謝珽多年蒐羅的心血,不許人輕易踏足。

    亦可見,秦念月是想誘她踩踏戒線。

    阿嫣摸清意圖後,還特地在婆母跟前鋪了個底,免得屆時毫無防備、措手不及。

    誰知謝珽竟會拋出這些碎片?

    她千里遠嫁,孤身在外,方纔懷思祖父,獨自彈奏箜篌時原就很想家了,見謝珽冷厲的眉目盯着她,一副認定罪行、興師問罪的模樣,委屈驟然涌起。

    名聞四海的汾陽王,重權在握,威懾衆將,軍政大事上老成持重,對內宅的事竟耳聾目盲到這地步,不問青紅皁白就定罪?

    阿嫣幾乎冷笑,“王爺莫非以爲是我擅自進了揖峯軒,瞧着這泥塑做得精巧,就心生歹意把它給摔了?”

    謝珽聞言,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並非蠻不講理的人。

    揖峯軒確實有不成文的規矩,但阿嫣初來乍到不知內情,哪怕不慎踏足,他也不至於爲此追究。真正讓他痛惜的是摔碎的泥塑,是秦念月轉述的那句“不過是塊泥巴的事,摔了也不用太在意”。那樣輕描淡寫的態度,跟楚家隨意調換新娘後扔過來的行徑全無二致,輕慢得令人震怒。

    他強壓怒氣,寒聲道:“它不止是泥巴。”

    “我當然知道!”

    阿嫣仰頭,對上他鋒芒逼人的眼睛,“惠之大師是泥塑名家,他的泥塑之作,哪怕不提千金之價,單是傾注其中的心血、巧思、胸懷,在懂行的人看來都是無價之珍。這綵球我聽徐家祖父提過,是惠之大師四十歲時的得意之作,千金難求。”

    惠之大師四個字入耳,謝珽微愣。

    “你知道他?”

    阿嫣沒理會他的問題,只道:“殿下剛來就出言撻伐,自是聽了表妹的一面之詞。不知她是怎麼說的,竟令殿下深信不疑?”

    這般態度,比起她前些日的謹慎周全,實在有些尖銳。

    謝珽卻覺出事情有異。

    怒氣仍在胸口激盪,他強自剋制,冷冷瞥她一眼,道:“進屋賞玩,不慎摔碎。”

    阿嫣似是冷笑,忽而扭身去了梢間。

    那是她堆放書畫的地方,藏着她從京城帶來的半數家當。

    被冤枉後滿心委屈,她幾步是小跑過去,踩着書架旁的圈椅,踮腳在擺成一排的畫盒間翻看,挑中一個掛着鵝黃籤子的取下。她甚至沒下地,就勢撥開象牙籤,取出裏頭的畫卷,扯開捆束的絲帶,單手握着畫軸微微擡臂,一副壯麗的畫卷便落入謝珽的視線。

    波瀾錦繡,江山萬里。

    竟是那尊泥塑綵球所繪的畫面!因着畫軸寬廣,比在綵球上更爲壯闊。

    他的呼吸微微一窒。

    阿嫣踩在圈椅上,比謝珽高出稍許,將那畫卷往他跟前伸過去,道:“惠之大師沉迷泥塑前曾與徐太傅一道學畫,早些年還跟家祖父有過些交情。他的泥塑之作,徐太傅都會描畫出來,這幅畫更是他親筆繪就,跟那泥塑的相差無幾。”

    “殿下或許覺得我年少無知,見識短淺。但說句自大的話,憑着徐太傅跟惠之大師的交情,他的泥塑我見得比殿下還多。”

    “他早年做的泥塑胎薄易碎,搬挪時須格外小心,我就是再蠢,都不至於拿它冒險。”

    “更何況,這幅畫我爛熟於心,不必捧着細看!”

    她怒容說罷,見謝珽的視線還在畫上打轉,又賭氣收起,不想給他多瞧。

    屋中忽然陷入死寂,如濃墨凝住。

    窗外,僕婦們恭敬的聲音便在此時響起,“拜見太妃。”

    ……

    初秋後晌的天氣仍頗炎熱。

    武氏今日原是閒居,穿了身軟和舒適的素軟緞妝樣鸞衫,這會兒疾步走來,衣角微微揚起。

    她出身將門,自幼跟兄弟們一道習文修武,雖沒像靖寧縣主那般成爲一代女將,卻也有些雷厲風行的手腕,眼光也頗老道。前日阿嫣提起秦念月帶她去揖峯軒的事時,武氏就覺得詫異,方纔聽了謝淑通風報信,立時覺出端倪。

    照理說這事不算大,犯不着長輩出馬。

    但楚氏畢竟剛嫁進來,謝珽又滿腹心思撲在軍政,對內宅甚少留心,加之脾氣又臭又硬,若先入爲主冤屈了新婦,小夫妻爲此心生齟齬,成婚沒兩天就鬧掰,實在不妙。

    武氏沒耽擱,冒着暑熱就來了。

    原以爲小姑娘會被驕橫的兒子氣哭,哪料揣着擔憂進到屋裏,落入眼底的情景竟全然出乎所料——

    阿嫣纖腰繡裙,雖眼圈兒微紅,卻手捧畫軸站在圈椅上理直氣壯。謝珽則背身站在案前,頎長挺拔的身子微微繃着,在聽到腳步轉過頭的那一剎,他的臉上分明還有沒能藏盡的尷尬,神情也頗微妙,像被人狠狠噎過似的。

    武氏有點沒鬧明白,“這是……”

    “殿下誤會兒媳摔碎了揖峯軒的泥塑,兒媳纔剛解釋清楚了,母親怎麼忽然來了?”阿嫣未料婆母親自駕臨,趕緊下地行禮。

    旁邊謝珽亦繃着臉默然拱手。

    武氏繞過兒子,伸手輕拍了拍阿嫣的肩,暗藏的擔憂盡數化爲饒有興致的低笑,“怎麼回事?”

    誤會既然已經澄清,解釋起來並不麻煩。

    阿嫣簡略說了,不蔓不枝。

    武氏原就想借此稍稍敲打秦念月,聽了阿嫣的自證之詞,再瞧瞧謝珽那尷尬的臉色,便知這件事上兒媳沒半點錯處。

    她讓僕婦將裝在錦盒裏的碎泥片取來,見那稀世之珍摔得粉碎,心疼之餘,臉上亦稍籠寒色,向謝珽道:“既是念月蓄意而爲,事情雖小,卻不能含糊了之。縣主若還在世,想必也不願瞧着孩子長成這歪樣子,你若不忙,與我們一道去趟照月堂?”

    說着話,徵詢般瞧向謝珽。

    謝珽聞言瞥向了阿嫣。

    換作尋常,這種內宅的瑣事他從不過問,但今日麼……他聽信秦念月的一面之詞,以爲阿嫣當真說了那樣輕慢的話,含怒而來,冷言質問,行事過於武斷,委屈了她。

    還是得給個交代。

    謝珽瞧着悶頭不吭聲的小姑娘,數年的冷傲做派使然,沒能說出致歉哄人的軟話,只有點尷尬地頷首道:“一道去吧。”

    ……

    秦念月端坐在蒲團,尚不知遠處的動靜。

    她正給老太妃鄭氏焚香。

    靖寧縣主戰死只後,鄭氏幾乎傷心欲絕,因不願外孫女重蹈覆轍,這些年便只叫她讀書作詩、焚香插花等雅事,極爲寵溺。

    秦念月也聰明,琴棋書畫頗爲精通。

    就連算計的能耐都與日俱增。

    譬如泥塑的事,她其實也認真考慮過——揖峯軒是表哥謝珽的地盤,這事自然由他裁斷。

    他襲爵太早,雖有冷峻手腕,想憑少年身份鎮住那羣邊疆浴血的老將、老謀深算的能臣,並不是容易的事。這幾年裏,他肩上挑着王位和節度使兩副擔子,心思幾乎都撲在上面,對軍政之事胸有成竹,縱橫捭闔,對內宅幾乎從不留心,皆賴武氏打理。

    他原就不滿於朝廷賜婚,新婚之初數夜不歸,足見牴觸,加之她素受長輩誇讚,說話自然比楚氏可信。

    屆時哪怕楚氏不認,也可對證。

    當時揖峯軒裏就只她和楚氏各自帶了丫鬟,再無旁的人證,她只要一口咬定泥塑是楚氏摔的,便沒人能說清。但進屋之前她其實留了個心眼,特地等阿嫣進去後踟躕片刻纔跟進去。她們靠近屋舍時遠處定有僕婦留意,對證時拿出來,便可鐵板釘釘。

    屆時,哪怕無從認定是誰摔碎了東西,楚氏不聽勸阻私自進屋的舉動也能借僕婦親眼所見來坐實,借而咬定楚氏在扯謊。

    那楚氏就算多長一百張嘴,也難以撇清。

    憑着外祖母對她的疼愛和闔府長輩對她的偏信,哪怕舅母有意偏私維護,這場對證裏楚氏也難免落敗,引得表哥心生不喜,而後遭到徹底冷落。

    到時即便舅母攛掇,怕也不會再去留宿。

    只要楚氏見棄於表哥,成婚不久便落個極差的印象,王妃的身份名存實亡,她就能……

    秦念月徐徐焚香,暗自琢磨。

    便在這時,屋外傳來僕婦恭敬稟報的聲音,她循着動靜望出去,就見院門口人影幢幢,太妃武氏帶着謝珽和阿嫣款步而來,繞過鬆鶴延年的影壁,往正屋老太妃那兒去了。

    秦念月眉心微跳,手底下失了分寸,精心埋好的細粉香灰霎時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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