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的時候,蘇伊的小腹幅度逐漸變得明顯。

    瑞王似乎直到現在,才真正意識到,王妃肚子裏有了兩人的娃娃,以往他抱着蘇伊,手多半放在她的腰背,上下輕撫,這陣子,他變成時常摸着蘇伊的肚子出神。

    太后壽辰近在眼前,因不是整壽,太后又不喜鋪張,並未大辦,出現在宮宴上的,都是天家人。

    太后居上居中,皇帝在她左手邊,其下是王爺、皇子以及各自的正妻,還有幾位公主和駙馬,皇后則在太后右手邊,她下方坐着後宮嬪妃,還有一些年紀尚小的小皇子、小公主。

    瑞王和蘇伊席位靠前,同輩人中,只在安王及王妃之下,緊跟在他們之後的,就是二皇子和皇子妃。

    他不過皇帝侄兒,卻排在衆皇子之前,足以說明太后和皇帝對其之重視,而其他人,至少明面上,看不出對此有什麼不滿之處。

    去年,瑞王肚子一人赴宴,今年卻帶着王妃,王妃肚子裏還有王府未來的小主人,太后看着這一幕,比收到什麼賀禮都高興。

    已故的老瑞王,是太后幼子,沒有什麼比白髮人送黑髮人更叫人心痛的,如今的瑞王,長相行事都肖似其父,太后又憐他無父無母,滿腔的慈愛,倒有大半分給了這個孫兒,連帶對蘇伊,也愛屋及烏。

    剛開席不久,她已經給瑞王妃賞了兩回菜,還頻頻問她胃口如何,是否喫得下,這樣的待遇,其他人可不曾有過。

    不論是不是眼紅羨慕,並未有人真正表現出什麼,只有一名十四五歲的公主,噘着嘴嬌俏抱怨:“皇祖母一顆心,可全偏給王妃嫂子了,也不見分一點兒給孫女。”

    太后指着她笑道:“這小猴兒,等你來年出嫁,帶着駙馬回宮給我慶壽時,別說兩道菜,皇祖母一桌子的菜都賞給你。”

    殿上衆人驟然發笑,公主臊紅了臉,羞得直跺腳。

    皇后掩着嘴角,話中猶有笑意:“據太醫所說,瑞王妃這一胎穩妥得很,我看王妃臉色紅潤,血氣十足,想來膳食並無不妥之處,母后大可寬心。”

    “穩妥就好。”太后道。

    皇后下手,二皇子母妃語帶揶揄道:“若有什麼不妥,只怕不等咱們發現,瑞王早已比太后娘娘還着急了,你們瞧。”

    衆人順着她的示意看過去,正好看到瑞王用銀籤,籤起一小塊進貢的甜瓜,遞到王妃嘴邊,看動作的熟練程度,肯定做了不止一次兩次。

    先前沒什麼人關注,他餵過來,蘇伊張嘴就吃了,眼下這麼多人矚目,她覺得,好歹是個王妃,還是矜持點比較好,於是堅決不張嘴,還搖了搖頭。

    瑞王遞了兩次,見她都不接,只好收回來,面無表情地環顧衆人一眼,遞進自己嘴裏,嚼嚼吞了。

    “你呀你……”看見這一幕,太后點着他,又搖頭又笑,其餘人跟着笑,蘇伊則害羞似的垂着頭,一時殿上氣氛和樂融融。

    右側那一列,麗妃坐在衆妃子之中,冷眼看着這一切。

    就在不久之前,她還是後宮最得寵的妃子,就連皇后對她,也要客客氣氣地叫一聲妹妹,可不過短短數月,從前那些寵愛,就彷彿成了笑話。

    陛下已經連着幾個月,不曾在她宮裏留宿了,要知道以往,即使有新人進宮,陛下貪戀新奇,寵幸一陣,一個月裏,也還是有幾日要到她那裏。

    進宮十多年,麗妃一直是後宮裏的常青樹,就算新人一時出盡風頭,這麼些年新寵來來去去,亦沒有人能撼動她寵妃的地位。

    照之前的趨勢,所有人都認爲,她會一直得寵,包括麗妃自己。

    誰也沒想到,皇帝的冷落,回來得那樣無情又突兀。

    麗妃想不明白,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她不過是口頭上爲難了瑞王妃幾句,陛下怎麼就忍心這樣對她?多年的情分都是假的麼?

    剛開始他不來,麗妃心裏也憋着一股勁,不允許自己低頭,不管在自己宮裏是摔東西也好,遷怒伺候的人也罷,到了外面,她依舊高高揚着頭,不叫人有奚落的機會。

    後來,委屈和怨恨累積,她開始詛咒瑞王妃,甚至想過,乾脆使個法子,把對方肚子裏那塊肉弄掉,好給自己出口惡氣。

    若她再年輕些,或許已經出手了。

    之所以沒那麼做,是因爲陛下又來到她宮裏,只不過是來看小皇子與小公主,並不留宿。

    麗妃這才恍惚意識到,陛下對她,或許真的不曾有多深的情,而她現在還需要顧及孩子,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可她驕傲了那麼多年,如今淪落到,只能像那些年老色衰的妃子一樣,必須依仗着孩子,才能叫陛下多看一眼,她如何甘心,她怎麼甘願甘心?

    麗妃面上神色冷漠,一雙眼卻恨不得扎出針來,直直刺向衆人矚目的瑞王妃,視線停留在那張絕色的臉上。

    她向來認爲這世上,論及美貌,若她自認第二,無人可稱第一,直到當日在皇后宮中,見到瑞王妃。

    從初見就開始的百般爲難,到底有幾分是因爲對方搶了她侄女的姻緣,害得她的孩子失去瑞王這一有力助力,又有幾分,是因那張連她也不得不歎服的臉?或許連麗妃自己也並不清楚。

    此刻看着瑞王妃,她心底只有一個陰暗的念頭,陛下那樣袒護瑞王,到底是真的念及從前與老瑞王的兄弟情分,還是說,他亦嚮往玄宗?

    蘇伊可不知道,暗裏有人如何編排自己,她只管喫着東西賞着歌舞,偶爾偏頭與瑞王說兩句話。

    正看着,腰間忽然伸過來一隻手,扶在她後腰上,輕輕揉了揉,瑞王湊在她耳邊問道:“累了麼?”

    此人從前對婦女懷孕之事一竅不通,蘇伊懷孕一兩個月那會兒,裝模作樣地孕吐過一陣,侍女們都很淡然,該撫背撫背,該遞茶水遞茶水,唯有瑞王嚇得,古銅色的皮膚硬生生看出幾分蒼白來,第一時間把王妃抱起放在牀上,然後奔出去把府裏兩個太醫拎來。

    是真的拎,一手一個,好在太醫們見多識廣,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並沒有被嚇到。

    就算後來知道孕吐是尋常事,大部分有孕的婦人都要經歷,可蘇伊每吐一次,瑞王就要把太醫拎來一次,還非要人家研究出不孕吐的方子來。

    後來蘇伊想想,就算她不顧及瑞王日益纖細的神經,也該憐惜一下兩位太醫的老身子骨,經不經得起這樣的折騰,於是她的孕吐就“不藥而癒”了,連帶之後一些什麼抽筋、水腫之類的症狀,也全部沒出現,因此太醫才連連說她孕相極佳,十分穩妥。

    不過前幾天,青蓮來找她說話,她的肚子七個月了,走路有些艱難,瑞王無意間看見對方用手扶着後腰,不論起身坐立都很不舒坦的樣子,這幾天來,除了摸蘇伊肚子以外,他就時常用手撐在她後腰上,似乎不這麼做,他的王妃就會累得坐不住似的。

    “還行,不覺得累,你管自己,別靠這麼近。”蘇伊暗暗推了他一把。

    雖說她現在已經不怎麼在意他的過分粘人,也不會因此臉紅害臊,可畢竟這麼多思想古板的古人看着,她覺得,他們還是少給別人刺激比較好。

    只可惜,瑞王大多數時候都聽她的,唯有這種時候就裝成個聾子一樣,只管給她揉腰。

    因動作幅度略大,蘇伊注意到旁邊的安王妃看了過來。

    自從上次在安王府遇上孫書禮,後來大概是爲了避嫌,安王妃便不怎麼邀她過府了,只不過平常在宮裏遇見,對方依舊會溫和地主動過來搭話,好似她堂妹的丈夫,完全沒有因爲瑞王,而被皇帝調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去一般。

    此時,安王妃一貫淡然的臉上,出現了幾分驚訝,視線停在瑞王爲王妃揉腰的手上,直到與蘇伊的眼睛對上,她才下意識笑了笑,然後回過神般轉過頭,神色些許尷尬不自在,似乎不小心撞破了什麼私密事。

    蘇伊就料到會這樣,未免被更多人看見,她又推了瑞王一把,語氣比剛纔加重了些,“坐回你自己那邊去。”

    瑞王看了眼她的表情,這才退開,不過退開前,大掌還在她腹部撫了一下。

    實際上,蘇伊阻止得有些慢了,就算因角度原因,別的人看不見,可上首幾人卻看得清清楚楚。

    太后被戲文吸引了注意,並未關注這邊,皇后看見了,不過,除了嘴角笑意深些,她的神情並未有什麼變化,只看了一眼便移開。

    皇帝倒是不小心看完全程,包括他的侄子眼巴巴貼上去給王妃揉腰,被王妃推了一把還死皮賴臉不走開,不走開便不走開,原以爲他能多硬氣,結果呢,瑞王妃推了第二回,他那侄子觀察了下王妃的臉色,然後就慫了,乖乖收回手,途中還依依不捨摸了把王妃的肚子。

    丟人啊。

    皇帝喝了口酒,忍不住反思,侄子是在他身邊長大的,到底哪個步驟出了錯,怎麼養出這個小混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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