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藥之外還有一形狀罕見的靠枕,魏溪看不出個所以然,王牟上來一看就瞭然。
“是可以撐起上身、舒適趴着的靠枕。”王牟說。
“哦——”魏溪和旁聽的宋河皆恍然。
安定王的傷養了兩週,皮肉尚未長齊,加之有膝傷,於是至今仍無法下牀。
不過,安定王的耐力確實是非常人能企及,不僅清醒着扛過絲毫未有放水的重刑,打了個血肉橫飛,竟還能自行下凳,朝天子所在的方位叩頭謝罪。
不就是誤了御賜的一碗藥,安定王便要如此自罰,王府衆將士算是明白一件事,安定王這位唯一擁有兵權的異姓王爺,對待聖寵是一點不輕佻,別說恃寵作亂,王爺爲了鞏固皇權,是真的可以把性命置之度外,衆將如今名爲顧家軍,然而效忠的始終只有那麼一個主,即□□之子。
後續衍生的變化雖然不大,但還是可見,王府從前偶爾會聽到下人和將士提起安定王時稱呼主上,如今都只謹慎地稱呼王爺或殿下。
王藥對於這細微的成果甚滿意,畢竟,得天子寵信,最需要防的便是流言,朝中一句話是可以害死一族人,杖打皮肉雖可怕,都不及人言可畏。
顧依這個傻大哥、呆媳婦,要說他精明還說不上,然而他確實沒有凌駕皇威的妄想,他只要保持着坦蕩,那儘管有一天依舊阻不住流言四起,總能留些目擊人爲他辯解。
趕車來的人還帶了封信,是給王藥,王藥收到時看不出特別,以爲是家書,撕開一看,一眼便認出竟是天子字跡,他趕緊回書房去讀信。信中皇上以平常的詞句書寫,表達着爲兄關心弟弟、誠懇託弟夫悉心照料弟弟的意思,這王藥理所當然會做的事,皇上寫得堪稱冗長婆媽,尾末寥寥數句才提別的事,而那似乎才能算是正事。
‘中秋在即,依兒即爲朕之義弟,該當回京與朕和親屬團聚,然朕知他杖傷嚴重,不忍他路途勞累,故未有下詔召他回來,先生若覺無礙,便告知他此事,若覺不適當,亦無妨,養傷要緊。’
王藥琢磨着,覺得應該是朝中有人主張要顧依回京,但皇帝的意思是不強求,於是不下詔。
王藥煩惱了,他拿捏不了該如何決策,正好王牟來提醒安定王該換藥,這事便暫且擱下。
皇上賜的靠枕很實用,顧依能夠舒適地靠臥在牀,自己用餐喝藥,還可以寫字讀書。
“再養兩天就能下牀。”王藥給媳婦揉着腰椎,趴臥實則不好受,久了難免會腰疼。
顧依伸手到屁股上摸,“皮肉長好了嗎?”
“還沒收口,動作得小心。”
“收了能恢復原來那樣好看吧?”
黑臉沒能成功維持,王藥還是給媳婦逗笑,這過去兩週,他媳婦只要醒着就會千方百計逗他開心,王藥明白媳婦內疚,就不好不領情,好在不幸中仍有大幸,媳婦現在的身體狀況比一年前好太多,因此杖傷雖重,都不至於重現一年前瀕死的慘況。
“笑就是能,對吧?哎,哥,我問你,我身子是不是好看?”
“好看,比你的臉好看。”
“我也這麼覺得,昨晚聽見外面掃地的丫鬟在罵魏溪,惱他糟蹋了我這好身子,魏溪居然任罵,你說他是不是也認真反省下手太重?”
安定王這不要臉的胡說八道,令王藥啼笑皆非,然而這笑話其中卻有需要矯正的內情。
“依兒。”王藥正起色來,認真地問:“魏溪堂堂一位禁軍教頭,你覺得一個丫鬟怎麼可以罵他?他一習慣發號施令的軍將又怎麼肯讓一個丫頭片子罵?”
顧依眨眼,手摸着下巴皺眉,竟然真的沒有想通。
王藥不賣關子,直接給這傻媳婦解惑:“魏溪看上那丫頭好一陣子了,已經和我提過,待京城的正房同意,就要娶那丫頭做妾。”
顧依瞠目,不可思議的樣子不像是裝的。
王藥喝口茶清清嗓子,要藉此機會教育一下媳婦長歪的思維。
“依兒,你還記得叄兒喜歡的那位沐姑娘?我已經找人查過,那姑娘家裏是賣莜麪的老店,不過姑娘還在埋怨咱們叄兒無心的瞞騙,等叄兒哄好了姑娘家,你這大哥,知道該做什麼嗎?”
“爲什麼叄兒還沒和那姑娘成親就喜歡上人?”
“爲什麼不能?”王藥強忍笑意,“你我不也是還沒成親就互相喜歡?”
“我倆都是男人嘛。”
“那男人和女人就不能互相喜歡的嗎?”
“男女授受不親,哥你教我的,那既然都不能親密來往,怎麼就胡亂喜歡?叄兒那樣是不是壞了禮矩?”
王藥單手捂嘴,爲了裝作認真,他緊鎖眉頭,可忍耐還是到達極限,忽地噗哧一噴,接着就捧腹大笑,直笑得媳婦委屈扁嘴,無聲抗議,他才勉強收起笑意,正正經經給媳婦重新灌輸常理知識。
那之後,安定王才終於知道,男女成婚之前就成事,並非反常,男男成事後成婚,則非世俗所能接受的常理。
安定王這後知後覺是有些逗趣,可細想之下,這實是可悲的過去影響所致。
王藥有點擔心媳婦會因而自卑,在世俗眼裏,他一個有親王身份的人物,卻被皇帝賜婚給男人,若換作別人,羞憤尋死都不出奇。
怎知,媳婦明白後的反應讓爲夫者意想不到。
“相公。”顧依抓起王藥的手,握着按到胸膛,他用低沉的嗓音,卻帶着感恩的柔情,緩緩訴說:“我這個無知的人,當初一心喜歡着你,聽你說,成親就能一起生活,白頭偕老,我便向你求親,你和我不一樣,你受過禮數教養,卻還願意和我在一起,不怕閒言閒語,我……我很……歡喜。”
‘喜’字一說,嘴角就會上揚,王藥把這美好笑顏收入眼裏,鎖在心窩。
“夫人。”王藥吸口氣,嘆出:“即便,我們沒有成親,我也要和你,生死相依。”
夫婦二人,相視片刻,便即融爲一體。
檀香燃盡,香灰在風中飄散,僅餘的一抹香氣,很快就被男人與男人交纏的味道給掩蓋。
數日後,八月將近。
王府多了位教書的女夫子,是張家口莜麪鋪老闆娘收的養女,叫沐孝澤,原來出生自書香門第,但因遼軍侵犯家破人亡,才得好心人收留。
姑娘的養母感恩王府給養女好工作,送來幾十人份的涼拌莜麪,酸、辣、鹹、甜,各種口味都有。
王藥和顧依商量後決定暫不給三弟提親,倒不是姑娘家的問題,而是自家弟弟還不夠成熟,要讓兩人多相處,多磨合,真的適合才撮合。
一碗色彩開胃的莜麪端到安定王桌前,安定王三兩下完食,筷子一擡正要說‘再來一碗’,夫君就笑眯眯地給他上茶。
“王爺,以茶代面吧。”
圍着大桌排隊拿面的顧家軍這回懂事了,完美髮揮豪邁風範,風捲殘雲那樣,一轉眼就把幾大鍋的面給喫光。
“王爺,老爺。”王牟從屋外回來,雙手遞上一封信給王藥,“王家莊來的信。”
王藥看信封確實是自家老爹的字,便放心拆閱,顧依伸長脖子湊過來看,他便細聲跟着書信讀。
說來還真巧,王老爺通知的事是關於顧爾,剛過了束髮之年的顧爾也看上了姑娘,還主動向王老爺提起,王家兩老雖然早已待他如親孫,但還是希望由做大哥的回家給弟弟做主。
這算是喜事,但顧依現在這身份,不回則已,一回京,豈能不面聖?
顧依明白書信內容後,半刻不猶豫就決定要趁早回京,他的杖傷已部分收口,前日便能下牀走動,今日王藥已准許他回衙門辦公,乘馬車回京應該不成問題,半個月多幾日就能到,還趕得上中秋。
王藥思索了會兒,把顧依帶回房間,讓顧依看皇帝的信。
“你若回去,可得做好準備,你該知道,京城的皇親貴族,沒一個好茬。”王藥說。
“你陪着我去嗎?”顧依摟着夫君細腰。
“那還用問嗎?”王藥抱着媳婦屁股。
“我倆,生死相依,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