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鎮北狼王爺 >第 62 章 師徒同行
    “呼——”

    席墨生嘆出一口長氣,感嘆此時久違的舒適,他正泡在一大桶燒熱的水,享受半月以來的第一次洗浴。

    過去兩週,席墨生天天在屍體周圍打轉,他先是差遣衙役蒐集因洪德川投毒案而喪命的屍體,再動用職權號令環州城中所有大夫協助驗屍,若只靠衙門那唯一一個不靠譜的仵作,席墨生恐怕要待到明年開春才能回京交差。

    席墨生把初步驗屍結果以急件送回京,緊跟着便處理夏軍屍首。

    據早前上報回朝廷的戰地記錄,席墨生在兩軍交戰處找到堆積夏軍屍骸的亂葬崗,沿途他看到數座詭異的雪山丘,山丘頂端插着一把長槊,槊鋒串有人頭,看人頭所戴鐵胄可判斷是敵軍。

    席墨生早聽說顧依有築京觀的習慣,便知這些被雪掩埋的山丘都是人頭堆積而成,按大小估計,最小的山丘能有數百頭顱,最大的可能破萬。

    席墨生到得肅遠谷山崖下的亂葬崗時,天氣已放晴數日,部分積雪融化,因而能自崖頂見到山谷下曝露的屍首。

    席墨生慶幸還好有雪,否則這數萬屍體填滿山谷的情狀恐怕要令他做一陣子噩夢。

    當然,更幸運的是屍體都還沒來得及腐爛。

    由於從山谷運送屍體回城太耗費人力,席墨生是帶着一大隊人馬現場抽樣驗屍,跟隨大隊的仵作和大夫見到這屍橫遍野的駭人慘狀,當下就臉青脣白,工作期間每一個都應受不了而嘔吐。

    席墨生沒例外。

    席墨生武狀元出生,沒打過仗,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多不勝數的死人,礙於面子問題,他把到喉的酸水硬生生吞回肚子,全程維持刑獄官該有的鐵面形象。

    驗屍結果和席墨生所料無差,十個夏軍屍首之中平均就七個有明顯的慢性中毒症狀,和洪德川多數死於急性毒發的死者不一樣。

    待集齊一百一十份詳盡的驗屍單已是四天後,席墨生的肅遠谷之行前後耗去一週,他回城便立刻找最好的客棧,要熱水和除臭得草藥泡澡。

    過去幾日,席墨生身上長時間沾染難以言喻的屍臭味,他一個大老爺們倒不是嬌貴,而是不捨得寶貝徒弟和自己一樣臭。

    席墨生自離開京城,顧戚就片刻沒有離開他,儘管席墨生不想帶小孩子驗屍,卻低檔不住他這磨人的徒弟次次表明要和師傅形影不離。

    顧戚只要開口喊一聲‘師傅’,席墨生就沒法說個‘不’。

    冒着氤氳熱氣的水面忽地浮出一顆頭,頭頂還掛着一片草葉,席墨生覺得逗趣,又撈起幾片葉子放在他小徒弟頭頂。

    顧戚還閉着眼,他適才在水裏練習閉氣,這第一次的成績便讓席墨生很是滿意。

    “不愧是我徒弟。”席墨生用手抹一把顧戚溼透的臉,顧戚睜開眼,水靈靈的眼珠眨了兩下。

    “師傅,我剛剛量了你的鳥。”顧戚雙手伸出水面,比劃出一個形狀,席墨生驀地愣住。

    “和大哥一樣。”顧戚說。

    “呃咳。”席墨生乾咳,心想好險,沒有連這個也被顧依比下去。

    “你把哥哥們的……”席墨生說着都覺尷尬,“……鳥,都量過?有什麼意思嗎?”會不會是王藥對男人的大小在做醫學上的研究?

    顧戚漫不經心回答:“以前聽人說,鳥大膽子大,果然是呢,我們八兄弟中,大哥的最大,我和霸兒都想以後和大哥一樣。”

    “嗯。”席墨生果斷點頭,他刻意忽視掉鳥大的言論,說道,“我戚兒的膽子,肯定青出於藍。”

    顧戚噘着紅紅的小嘴搖頭,手又舉起來比了個形狀,“我只有那麼小呢,我……”

    “哎!”席墨生抓住徒弟手腕,及時阻止徒弟繼續這難爲情的說法,他本人雖不是多正經,可總不能養個以後到處和人比小鳥尺寸的徒弟吧!

    “戚兒,你的膽子是師傅見過的小孩當中最大的啦!許多大人還輸給你,連師傅也輸。”席墨生這是真心話,他帶顧戚掘墳挖屍,顧戚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自始至終沒有表現過丁點害怕,甚至不會噁心作嘔,在肅遠谷時,他還給那些嘔吐的人送水慰問。

    顧戚固執地又搖頭,席墨生搶在他發言前糾正,“師傅說的不是小鳥。”

    “師傅說膽子嘛,我明白。”小孩而依舊面露略沮喪,“可師傅錯了,我膽子一定不比師傅大。”

    顧戚再次潛入水底,席墨生正疑惑,便感到顧戚在水裏用指頭在他身上幾處按,由腳踝到膝蓋,甚至戳了他屁股蛋一下,接着還戳他肚子、胸、背,碰他肩頭時,頭已冒出水面。

    “師傅身上有這麼多疤,定是受過很多能要命的傷,我身上沒有這樣的疤,我害怕受傷,我……”顧戚低下頭,細聲囁嚅,“我……我怕死。”

    “哈哈!”席墨生笑得豁達,“戚兒,人本就應該怕死,只有害怕死去的人才會努力求生,怕死並不膽小,是惜命。

    席墨生摸摸徒弟的臉,在可愛孩子跟前,鐵漢都禁不住柔情。

    “戚兒,你有師傅以及那麼多哥哥珍視,當然必須愛惜自己,師傅早就對天發過誓,來日誰人要是傷得你分毫,師傅就要他翻倍償還。”

    “哦……”顧戚沉吟了會兒,問道:“那大哥身上那麼多傷,師傅也有傷,意思是大哥和師傅都不愛惜自己了嗎?”

    “師傅和你大哥纔不一樣!”席墨生趕緊撇清,“師傅身上這些都是從前練功和在禁軍訓練時受的傷,不會要命,你知道師傅的工作可得多重要?師傅要是不怕死,見火就衝,見坑就跳,隨隨便便就掛了,那聖上怎辦?你大哥啊,就……不一樣。”

    席墨生本想罵顧依幾句,但思及徒弟很崇拜親大哥,他不該任意說顧依的不是,便乾脆轉移話題,“戚兒,你這陣子跟師傅到處驗屍,就算不怕死人吧,你就不覺得屍體的味道噁心?”

    顧戚抓頭,一臉懵懵懂懂,“味道……嗯……沒什麼感覺,是習慣了吧。”

    “習慣?”席墨生摸不着頭腦,他徒弟平日不髒亂,身上不臭啊,怎會習慣臭味呢?

    顧戚淡定地解釋:“以前我們八兄弟睡覺的地方旁邊是茅廁,味道就是那樣,我和霸兒的工作是挑糞,天天得做,別人說臭,不過我和霸兒不覺得呀,還有天冷的時候,我們的小屋子會透風,大哥說那樣會冷死,就帶我們去馬廄睡,那裏的味道也是這樣。”

    席墨生蹙眉,他對顧依和弟弟們在顧家的待遇略知一二,以往他和八子中任何一人都算不上有交情,即便知道也沒有多大感觸。

    今時不同往日,徒弟顧戚已穩穩住進師傅席墨生的心窩,於是第一次聽當事人親口敘述這不堪的遭遇,席墨生的心就像給紮了刺兒那樣不舒服。

    顧戚沒留意師傅變臉,兀自接着講,用那孩童稚嫩的嗓音說着席墨生聽得頭皮發麻的事。

    “死人也不可怕,他們都不會動,只會慢慢地爛,從前家裏死了人,都是我們幾兄弟挖坑給埋……”

    這話令席墨生留上心,暗忖顧秦這人怎麼回事?家裏的死人居然能多得令小孩子看屍體看得麻木?而且還是在自己家挖坑埋?這不是心虛是什麼?

    顧戚還沒說完,“……有次有個人是燒死,焦焦的味道還挺香,那時我們幾天沒喫過飯了,大哥把那人的臉割下來……”

    刷拉!席墨生陡地從桶中站起來,驚恐地俯視仍泡水裏的俊俏小寶貝。

    “你……你大哥……給你們喫……”席墨生說不下去,他因驚愕而禁不住眼皮跳動,眉角抽搐。

    “大哥和我們說人不能喫。”顧戚天真無邪。

    席墨生吸口氣,坐回桶中,揉着胸口安撫自己劇烈的心跳,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問:“那爲什麼割臉?”

    顧戚聳肩,“是大人的命令吧。”

    “顧秦?”

    “我不知道……”顧戚眼神遊離,像是覺得這話題無趣,他拿起掛在桶邊的布,繞到席墨生身後去給席墨生擦背。

    席墨生自覺這問題問個小孩子也不適合,顧依是六年前離家當兵,那麼那時顧戚只有五歲,一個五歲的小孩記不了多少細節,若要追究顧秦家裏藏有可疑屍體的事,只有那個做大哥的能給得出靠譜的線索。

    “戚兒,你想你大哥了嗎?”席墨生問。

    “想!當然想啊!”

    席墨生把徒弟抓到身前,換他給徒弟擦背,擦着這纖瘦的小身板,回想這身軀幼時喫的苦,他終於第一次對顧秦生出憎恨的心。

    並且稍微理解了顧依的卑微心態。

    在這樣殘酷的環境帶着七個弟弟掙扎生存,實在很難活得像個人。

    “師傅明天帶你去找大哥。”

    “好呀!”顧戚轉身跳起,撲進席墨生懷裏,把席墨生緊緊摟着。

    是夜,席墨生親自把所有驗屍單整理成卷宗,至此,他已能肯定洪德川毒殺案和顧依投毒抗敵一事沒有關係。

    席墨生接下來打算親自去一趟洪德川下游,查出在那裏喪命的一百一十人究竟是如何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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