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牙白色的芙蓉落在憑欄打盹的一個商販頭戴的草帽,與這商販擺在腳邊兜售的一窩雞蛋形成逗趣的相襯。
“大爺!你的蛋怎麼賣?”
商販垂下抱胸的手,指向一個木牌,那牌子寫着‘一文錢八個蛋’。
面前的大娘煩不勝煩,“這些蛋都不好,老孃不要。”
商販依然不睜眼,擡手指向對面街市,意思是那裏有更多好蛋能買。
“哎,你道老孃是瞎子?老孃要買的蛋就在你身上!”
商販總算是擡起了頭,半合的眼皮底下是一對有神的瞳孔,可那不修邊幅的面容屬實邋遢,白生了一對劍眉星目。
“爺身上的蛋,一季就產倆,曬秋產的賣完啦,你過幾月再來,趁早啊。”商販吊兒郎當的語氣卻是十分渾厚且英氣的青壯男人嗓子。
那大娘不屈不撓,“老孃我記性不好,你要是現在不肯賣,那情報老孃恐怕就忘了!”
商販終肯把眼皮完全撐開,“說來聽聽,爺看有幾分可信才決定賣不賣你。”
大娘歪嘴叨叨,“要不是你下手比人乾淨,老孃真懶得光顧你,給你生意做還得拿情報和你換。”
商販摘下草帽,拿起酒壺喝酒,“不換拉倒,髒活還想求乾淨,不知廉恥,找別人給你幹去。”
大娘齜牙咧嘴好一會兒,終於是拿出一包裹扔到商販懷裏,“自個兒看!”
商販懶洋洋捏起包裹拆開,包裹裏是一個綴有一戳灰白軟毛的皮製筆簾,筆簾手工並不精細,可那束毛摸着舒服,看着也討人喜歡。
“啥玩意兒?”商販露出一臉嫌棄。
大娘更是不耐,“你不是打探八隻狼出沒的消息嗎?見到那麼多狼的人就沒有,見到了還能活嗎?撿到狼毛的倒是有!賣這東西的人說那是狼的尾巴毛!”
“你說我就得信啊?”商販上下拋接那筆簾。
大娘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掏出一塊銀拋到雞蛋上,打破了好幾枚蛋,“老孃付了錢,情報也給了,你今夜就給老孃把事情辦了!否則別想繼續在橫山寨渾!”
大娘說罷就大搖大擺走了,商販脾氣倒好,擦了擦面上被噴的口水,拾起銀子往懷裏塞。
那夜,商販穿上一身夜行裝束,越過橫山寨丁兵的鬆散防衛,再闖入買馬司管轄的馬場,從百來匹剛自大理購來的良駒中挑出一對年輕的雌雄馬匹,弄暈看守馬場的官兵,再帶着這兩匹馬渡過險峻的虎頭關,馳騁九十里來到宜州境,天已大亮,他把這兩匹偷來的馬交給在約定地點等候的接頭人。
接頭人對偷來的馬很是滿意,又給了商販一袋碎銀。
“這個在哪兒賣的?”商販拿出那筆簾問。
接頭人沒仔細打量,看一眼便答:“前陣子有個遼人入境兜售,你這個算是賣相差的了,其他很多的毛色更好看,有的還帶有狼牙,我買了,就這一個呢。”那人拍拍腰帶上的水壺,水壺果然也是綴有一束毛,還是純銀色的毛,好看之極,束毛的皮圈上果真掛有一枚狼牙,看着卻不是狼最致命的那顆獠牙。
“那遼人呢?”
“東西賣完就走了?說沒想到這麼好賣,他要再帶一批新貨進來。”
“往哪兒走?”
送走了接頭人,商販步行三日找到個驛站投宿,酒足飯飽,他剃乾淨滿臉胡茬,再把頭髮梳起,午時剛過,他敞開的窗戶就跳進個小影子。
“師傅!”小影子撲到牀上,摟着正在午睡的人就蹭,他腰帶上掛着一塊翠綠的玉佩,玉上雕有一個‘席’字。
“哎喲!才幾個月不見,我戚兒怎麼胖了一圈?”做師傅的摟着小徒弟,不輕不重地拍打徒弟挺翹的屁股。
自從離開京城,席墨生找顧依找了一年,期間爲了方便,他和徒弟會以父子相稱,其實他家兩位長輩以及他夫人都很想要徒弟當席家的子嗣,他爹甚至把祖傳的玉佩給了徒弟,徒弟未有抗拒,但席墨生覺得這還得要徒弟最親的兩位大哥點頭纔行。
“師傅,我收到您的鴿子。”顧戚坐在師傅腿上,拿出信鴿腳上摘下的紙卷,“您說要我一個人來,二哥他們不太高興。”
席墨生慚愧苦笑,“我要去的地方有些兇險,你三位哥哥武功不好,你二哥的娃纔剛足歲,還是待在應天府陪你爺爺奶奶的好。”
“嗯,我也這麼想,我會代我哥哥們努力,把大哥找到的。”顧戚撅了撅小嘴,鼻頭忽然紅了,“師傅,這次一定能找到大哥吧?”
席墨生拿出那筆簾,顧戚一看便驚叫:“是狼崽的尾巴毛!”
“我記得你三哥帶的筆簾和這個很像。”席墨生把筆簾打開再合上。
“嗯!”顧戚果斷點頭,“三哥那個是大哥在定州親手作給三哥的!六哥和……和霸兒……也有。”說到也還下落不明的另幾位兄弟,顧戚禁不住便哽咽。
席墨生把徒弟抱緊到懷裏,拍着徒弟背脊安慰,“師傅答應你,一定會讓你們兄弟團聚。”
X
暮色鋪水,映得江水半瑟半紅。
江畔隨風盪漾的蘆葦叢中靜靜地匍匐着數個並排的影子,那是一個趴伏着的頎長人影,穿着獵戶的裝束,以及左右各四隻晃着毛茸茸尾巴的大灰狼。獵戶和狼一會兒盯着江水上棲息的大羣野鴨,一會兒擡頭看逐漸要被夜色籠罩的天空中盤旋着的一隻飛鳥。
獵戶悄悄把一支細竹湊到嘴邊,花了些許時候瞄準才往竹筒奮力吹氣,一支極細的竹箭瞬間朝野鴨羣射去,同一時候八隻狼傾巢而出,堪比脫繮野馬般往鴨羣疾衝。瞬息間,野鴨羣起逃竄,羽毛紛飛,空中飛鳥驀地收起翅膀俯衝而下,迅猛如力大之人由高處擲下的槍矛。
獵鴨的過程僅持續片刻,蘆葦叢裏的人便捏脣吹哨,野鴨尚自紛亂,狼羣已然撤退,其中有三匹狼各叼一隻鴨,另五匹只帶回一嘴毛。
沒抓到鴨的狼塌着耳朵三步一回頭,看似很不情願,還想再回去抓,但獵戶沒有下令,它們都乖巧地回到獵戶身邊。獵戶已坐直身,他摸了摸每隻狼,再擡起右手臂,吹出一聲悠長的口哨。
早已幽暗一片的夜空忽然掉下一隻死鴨,接着便有撲翅聲響靠近,轉眼,獵戶手臂上綁着的皮套就降落了一隻通體烏黑的海東青。
海東青黑得幾乎融入夜色,這樣難得一見的優勢,能成爲夜行狩獵者中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