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氏香鋪瀰漫着奶香氣，那是從後頭竈房一路傳過來的。點心生意太好，真的太好，現在不光周鐮搗黃油，李三也得上，對，又訂做了個桶，兩個桶同時進行。劉嬸和青草一人負責兩種甜點，一邊烤一邊捏的，忙得團團轉。
這不，鋪子就得米元自個兒看着。
米元倚靠在鋪子門口，手上照例託着個小碟子，“卡擦——卡擦——”又“卡擦——卡擦——”仰着腦袋也不知道在看什麼：也不知道麗娘他們到哪兒了……
門口的小娃子們喲，緊湊地裏裏外外站了兩三排，年紀大點的也就罷了，那小的哈喇子直流。
有的大人採買完發覺娃子不見啦，一下子急得上火啊，怕不是被拍花子給拍走了吧！着急忙慌地亂尋，逮着人就問看沒看見矮敦子似的娃娃？
啥，娃娃不見啦？哦，別急別急，八成是在米氏香鋪門口吸香氣呢！
哪個是米氏香鋪啊，我不識字啊！
聞着哪間鋪子香氣最盛，哪就是了！
大冬天的，一邊吸着涼氣一邊找娃子，還好沒找多遠就聞到一陣香甜氣息。目光迅速鎖定這娃子堆，好一頓扒拉才把自家孩子找出來，直接照着屁股就是一頓揍：叫你跑，也不怕被拍花子拍去！
走過路過的大人鬧不明白啦，這麼大動靜幹啥呢，瞧了瞧娃子們，又瞧了瞧發呆的米元，忍不住笑着搖頭走開：恩，噴香！
要過年啦，家家戶戶有錢沒錢都得過年。據說今年風調雨順，地裏收成都不錯，那些平時不輕易放出門的小娃子這時候也會被帶上街溜達溜達鬆快鬆快。
三塊曲奇餅乾喫完，米元不得不回過神，瞧着一大堆小娃子的饞樣樂得不行。
“想喫嗎？”
有的娃娃膽子小的直接跑了，有的娃娃想喫但愣愣的不敢作聲。
“想！”還有那年紀大點兒的娃娃忍了忍，沒忍住，喊了一聲。
“等着！我去拿一些給你們喫！”
“哇！”娃娃們歡騰起來，喜笑顏開，嘻嘻哈哈起來。
不一會兒，一大盆雞切成小塊的蛋糕端了出來：“一人一塊。”
娃娃們小心翼翼地瞅了瞅米元，見她笑眯眯地，這纔敢真的伸出手去拿了一塊，再瞧瞧她沒有訓斥他們，迅速地塞進嘴裏，笑眯了眼。
“好喫嗎？”
娃娃們齊聲回道：“好喫！”
小娃子們很懂事，知曉“點心”是很貴的東西，說是一人一塊就不敢拿第二塊。
活潑不怕生的娃娃喫完也不走，在米元跟前扭來扭去，哈哈鬧着，向米元表示親近。
視線掠過笑鬧着的孩子們，米元瞧見街角牆邊站着個怯生生的小丫頭，衣裳有些大，補丁也不少，頭髮有些枯黃，小臉蛋兒倒是白淨，看着三四歲的樣子，小姑娘咬着手指頭。發覺米元的視線，有些害怕轉身就想跑。
有小娃娃也發現了，孩子王般地朝小丫頭招手：“別跑啊！來喫點心！”
“我們都吃了！”躲什麼呀，這丫頭哪個村的這麼笨，有的喫都不喫。
米元輕輕擡了擡手中的盆，也熱情地邀請道：“這是雞蛋糕，一人一塊，不要錢。”
雞蛋呢，聽上去就好喫。小丫頭微微轉過的身子慢慢扭正，面對陌生的小夥伴和那個香香的喫食，對，沒米元什麼事兒，要不要過去呢，有些猶豫着。
小丫頭還很小，走不快，但依舊顫顫巍巍顛顛地向這邊搖過來。
“唉……”米元身前一個看上去大一點兒的娃子嘆了口氣。
米元好笑：“咋了？”
“咱們村像她這般大的女娃娃都能跟在後頭上山撿柴火了！”這個不行，路都走不利索。這般想着有些嫌棄，於是招呼着陌生小夥伴們一鬨而散。
是了，十里八村的小娃子就沒有誰家能喫白飯的，從能走路就開始替家裏分擔活計的也不少，尤其是女娃。撿個柴算什麼，就當玩兒了，秋收時還得跟在大人後頭拾漏掉的糧食，一粒籽兒都得撿得乾乾淨淨纔行啊。當然，那些個富戶地主家的不算。
對面的小丫頭終於搖晃到近前，也不說話，一雙不太水汪汪的眼睛在雞蛋糕和米元之間來回瞅。
米元心下嘆氣，這孩子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呢。
將盆攤在小丫頭面前：“喫吧。”
小姑娘一隻小手慢悠悠伸出來，頓了頓，在剩下的幾塊兒中撿了塊最小的塞進嘴裏。
估摸着牙沒長齊，喫着有些困難就有些慢。
小丫頭抿着甜絲絲軟乎乎的雞蛋糕眼睛亮亮的，驚喜地看着米元。
小丫頭靦腆地點點頭，繼續抿着。一小塊兒不多，抿了兩三口就沒了。小傢伙也不貪心，喫完舔了舔嘴脣心滿意足地樣子。
這孩子太小，這會兒也沒人來尋，米元就操心起來：“你一個人呀？你跟誰上街來的？”
一個人自然是不能的，只是這小娃娃雖然不害怕米元了，但就是不說話，就這麼四目相對……
“你叫啥名兒？”
“我帶你找爹孃？爺奶？”
“那……再來一塊兒？”
小丫頭搖搖頭，咱不理你，孃親說了不能跟別人跑了，也不能跟陌生人說話。眼下她也不能多喫，萬一喫第二塊要銀子可咋整？
咋整呀？
不知小娃子所想的米元愁得慌，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會說話，不說就不說吧她也不走。
打發走？那不行，還真有可能給拍花子拍去了。找爹媽？那也不行，哎喲這怎麼找哇，靠口口相傳吶！
啊，找楊捕頭，俗話說有困難找警察麼不是！
“妮兒！”
說時遲那時快，身邊一陣風，剛牽起的小丫頭就被搶了去，米元嚇了一跳。這是家裏人找來了啊？
拍着胸口正想問問啥情況，總得覈實一下不是，這孩子又不說話萬一是拍花子假裝的呢。
誰想那婦人摟着小丫頭厲聲道：“好你個拍花子！”隨即深吸一口氣，大叫起來：“大家快來看，這裏有拍花子啊！”
鄰近的掌櫃的和小二們一甩手，瞎嚷嚷啥，那分明是隔壁鋪子的米掌櫃來着！
一直在附近活動的老百姓大手一揮，怕不是個傻的，拍花子給孩子們喫那樣貴的點心，完了還男娃子不要就撈你家這黃毛丫頭？
米元掃視一週，知曉真理在自己這裏，不慌不忙道：“我不是拍花子，倒是你，從我手上將人搶過去，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拍花子？”
婦人氣樂了：“我在那頭忙活，附近的人都瞧見了的！一轉身孩子沒了，我家這個走路不利索，一準是被人抱走的！”
“這麼大的娃走路不利索？”
“不能吧，我家小兒子這點子大都能滿村跑了。”
“是啊是啊，我孫女兒一歲多走路走得可穩當啦！”
“可不是嘛，我小閨女四歲跟在大的後頭拾柴火，五歲就能站在凳子上燒菜做飯啦！”
“三歲看到老，這都不止三歲了吧，這丫頭怕是以後不好說親了。”
“這哪個村的呀？”以後兒子說親得避着點兒。
婦人：……現在重點是這個嗎？不該是幫着她打罵拍花子嗎？
“還愣着幹什麼，仔細你們家的孩子被拐了去，一起押去送官！”掌櫃的怎的啦，誰說掌櫃的就不會拐娃子！
這麼多人圍在一起，小丫頭有些被嚇壞了，躲在婦人懷裏，小手拽着婦人的衣角。
米元嘆了口氣，上前一步蹲下，不顧婦人護犢子般，問道：“這是你孃親嗎？”
小丫頭動了下腦袋，想了想還是轉過身，看到米元輕輕點了點頭。
婦人也蹲下瞅自個兒閨女，柔聲問道：“是不是她拐的你？”
小丫頭又轉過去看着孃親，搖了搖頭。
周圍又是一陣悉悉索索，早就說了米掌櫃不是拍花子，不聽。
婦人不太白皙的臉微紅，小小聲再次問道：“真不是？”
小姑娘狠狠搖頭：不是拍花子，但有點兒傻，你說她錢多幹點啥不好，端着一盆雞蛋糕就給大家夥兒喫着玩兒，我喫完不想走了，就等孃親來找，她看我不說話就急了，非要帶我去報官尋親，然後我又被娘搶走啦。
自個兒生的閨女自個兒知道，雖然不會說話，但機靈着呢，閨女說不是那就真不是。
婦人和“有點兒傻”的米元一時無言起來。
婦人有些發愁，那咋整，都嚷出去了，咋收場。
米元不知道說啥，想一想也沒啥可說。
“怎麼這麼熱鬧？”
李三攪了兩桶牛奶，趁周鐮不注意偷溜到前頭瞧瞧米元。這一瞧，發現鋪子裏一個人都沒有，上哪兒去了。
婦人隱約覺着聲音耳熟但來不及多想，低着頭心裏亂糟糟的，扭捏着要不要向米元道個歉。
米元轉頭看到擠進來的李三，問道：“你怎麼來了？”
李三道：“休息會兒透口氣，這裏熱鬧。”
婦人心中已經糾結好了，紅着臉擡起頭道：“對不住……”
婦人看到李三，愣住了。
同時，看到婦人的李三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