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添來罷。”見孟妱許久不說話,玉翠便朝那人說道。
這幾日,孟妱總說想喝茶,玉翠便跟着來了城門口的一家茶寮,一坐便是一整日。
“不必了,回去罷。”天色已暗了下來,孟妱終於出聲道。
玉翠在一旁微微點頭,她從腰間的荷包中拿出了些銀子,放在茶几上。
戚家的宅子本就偏遠一些,即便戚雲做了知府,雖分了新的宅子,但因老太太住慣了原先的地方,便一直沒有搬離。
是以每回她們都是徒步走回戚家的,這日才走了一會子,便瞧見路旁有人在燒紙錢。
孟妱頓下了步子,忽而回身向玉翠道:“你去買些紙錢來。”
玉翠心內知曉她要燒給誰,並未多問,只欠身應是,便往遠處去了。
少時,玉翠拿了一疊紙錢來,孟妱才接過,她忽而驚了一聲,道:“哎呀,火摺子忘了。”說罷,玉翠又忙跑回去了。
天已濃黑,方纔燒紙的一對母子也已離去了,地上只剩一堆黑黢黢的灰燼。
忽而狂風大作,孟妱忙斂起衣袖遮住了臉,半晌,風漸止,她緩緩放下了廣袖。
面前多了一個男子,他穿着粗布衣衫,青絲垂在臉旁,脖頸上有條細細的疤。若不是那雙清俊的墨眸,她幾乎要認不出面前的這個人來。
他笑了笑,同她低聲道:“懷儀。”
孟妱一時愕住了,半天,才望着他怔怔的說了一句:“我還沒有燒紙呢……”
你怎麼就出現了?
沈謙之更是不由得低笑一聲,原來這傻姑娘是當他死了。他將手輕牽上孟妱的手,捏了捏,這才道:“我平安回來了,你說過的話可還算數?”
孟妱手中的紙錢,被啪嗒啪嗒掉下來的淚珠浸溼了。
沈謙之忙用指尖輕拭她眼角,她的眼淚似乎比一路上任何草藥都能治癒他的傷。讓他既心疼又歡喜。可他不敢問,不敢問這眼淚中,可有對他的思念?
但他也知曉,知曉孟妱是怎樣執拗的人,若是他不問,她便什麼都不會說。
將所有事都藏在心裏,就像孟家的事。若不是孟珒說與他,他便什麼都不知道,他不知她那般需要關心與愛護。就像,她喜歡他,也不會告訴他。寧願誘使他喝下那藥,都不願親口問他一句,喜不喜歡,願不願意。
或許是因她曾開過這樣的口,可並沒有得來她想要的答案。她便再也不敢問了。
“懷儀,爲什麼要哭?”他將手拖在她臉上,輕聲問道。
“沒什麼。”孟妱將臉挪了開來,偏過臉去。
“是怕黑麼?”沈謙之知曉,多年前的夜晚,她曾因迷了路而被人堵在暗巷子裏。
孟妱搖了搖頭。
“那……是怕我死了麼?”
她不說,他便一句一句的去猜,總會有他猜到的時候,猜的多了,日後他便會知道她在想什麼,那她便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見孟妱不說話了,他又耐心的繼續道:“即便是舊時,你也不想我死去,對嗎?”
孟妱終於點了點頭。
“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沈謙之又重複了一句方纔的話。
孟妱緩緩擡起頭來,與他認真的說道:“但我們已兩清了。”
如今哥哥已安康,陛下與太后都好好的在宮中,兄長與外祖母也算過的順遂,她不願再去做冒險的事,她也不再需要沈謙之的愧疚。
這三年來,她亦有錯,更知道兩個若要長久的在一處,倘若沒有彼此的扶持,是遠遠不夠的。
但她累了,即便沒有人去要求她付出一切。可她確實這麼做了,她幾乎透支了自己所有的喜歡與用心,在沈謙之的身上。
那些夜夜在暖香閣中等待的日子,如今回想起來,仍會覺得心口陣陣發涼。
她希望他是歡喜的,最好,這種歡喜與她有關。
然而她從未見到過。
但她還是像一張撐滿了的弓,時時緊繃着,在他的世界裏,她從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放鬆。
即便是爲了守着沈謙之來房裏而一夜未眠,可只要聽到他也去碧落齋用飯,也能即刻精神百倍的趕過去。
她現下才知道,那三年來她做過的事,都是很累的事,無一不在悄悄的消磨着她。可當時的她卻絲毫都不覺得。當她回神過來時,早已精疲力盡了。
她有太多太多話想對眼前的這個人說。
從李縈的事敗露後,她便隱隱覺出,也許這個人,也有那麼些許喜歡她。她曾認爲的孤獨冷冰的那三年,這個人也同她過着一樣的生活。
可那又能如何?
她害怕了……
這樣的恐懼甚至已超越了她覺出的那幾分喜歡。
看見孟妱漸漸低垂下去的神情,沈謙之慌了起來,她分明答應了他的,會給他一個機會。他拼了命的從那冰天雪地裏爬出來,並不是爲了這一句話。
可他不敢質問一句。
沉默良久,他才低聲的問道:“就……就只是陪在你身邊,這樣也不行嗎?”
沈謙之的聲音低啞,甚至帶着幾分懇求,孟妱終於忍不住道:“但我害怕……我怕會再次那麼喜歡你。你知道嗎?現下只要一想到要回暖香閣,我便能整個人從頭冰到腳。”
她承認她不希望沈謙之死,更不否認心內對他的情愫。
但她僅僅希望他就那麼活着,離她遠遠的活着。
孟妱的手已不自覺發起抖來,手中的紙錢散了一地。他忙去握住她的手,緊緊的握着,可她還是在抖。他又將她的手放入胸腔中,他想暖熱它。
他怕了,這種害怕,要比孟妱不喜歡他了更要可怕。因爲他知道,孟妱的這些恐懼皆來自於對他的愛,越愛,她便越會害怕,越會排斥與他在一起的一切。
沈謙之張了張口,他想說些什麼,可這時他才發覺,他竟連叫她的名字都不敢了。他怕她會厭煩,會更加難受。
他就只是緊緊的捂住她的雙手,不住欲將懷中的手呼熱。
理智告訴他,他該放手了。如此下去,仍會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可他不能,他已試過太多次。
除非他死。
“我可以等,長長久久的等下去。日後,若是你不想看到我,我便絕不出現在你面前,行嗎?”
“冷……好冷……”聽完沈謙之的話,孟妱已意識朦朧起來,她只覺得渾身都冷得緊,身子不由得靠向了身前的人。
如李韻說的一般,她確是一個外厲內荏的人,總是要想僞裝,不願讓別人以爲她過的不好。也將所有事都埋在心底,她那樣的喜歡沈謙之,她也從未與他說過一次歡喜。
她總是默默的做着,做着一切她認爲會贏得喜歡的事。
這三年來,她委屈麼?
她委屈。
可她從未向任何人說過,即便是李嬤嬤。
可就在方纔,她忽而覺得暢快了許多,她覺出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被人抱了起來,她的頭靠在那人身上,又低低的說了一句:“沈謙之,若是從未遇見你便好了。”她說着,卻下意識的將身子更靠近了身邊的人。
沈謙之聽後,不禁將懷中的人摟的更緊了。
一個未被明顯偏愛過的人,便不會有向別人任性與要求的勇氣。
他知道,唯有她擁有了這樣的愛,才能驅散心內的恐懼,對他的恐懼。
這回,換他去守着她。
他知道孟妱病了,可他也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520快樂給你們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