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空氣足足安靜了三分鐘。
胡泱吼完那嗓子之後彎着腰咳嗽去了,臉漲得通紅,眼珠子卻靈活地一轉:……剛纔他接話接得太溜了,導致他還沒留意到說話那位就是……敬池的前夫?
頂着一頭亂糟糟的毛淚流滿面的況鶴目瞪口呆獨自裂開。失蹤多年的媽是找到了,他爸怎麼就突然不是他的老父親了?
……他爸頭頂豈止綠得發慌,這都能跑馬了!
“你什麼時候偷偷揹着我給我生了個兒子,小池?”陵頌之再次開口道,這次只有敬池一個人聽見。
陵頌之在那天中途突然消失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這會兒聽見胡泱反而一下就冒出來了,倨傲漠然地透過敬池的雙眼視線落在況鶴眉眼。
敬池只是下意識看了況鶴一瞬就挪開了眼。
“不是,”敬池冷靜地撕開抱大腿的況鶴,雨傘收攏,拿在他手裏被當成了手杖,似笑非笑地看向胡泱,“這不是陵頌之的種,我和他不孕不育沒子嗣。”
不孕不育保平安。
這句話剛落下,風歇了雨停了,連外面撓門的動靜都消失了。
況鶴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一口冷氣着着實實嗆住。
側方伸出一隻手用力將況鶴拽了過去,況鶴一個趔趄,驚駭地轉過頭卻發現是胡泱。胡泱對他說:“要是你想活命就閉嘴,別叫着混賬‘媽’了。”
況鶴不敢問,但也不同意:“想活,但媽不可能不認!”
胡泱:“……”
這小孩兒身上有敬池氣息。
一腔急躁無處發泄,陵頌之咬緊牙關,下頷線被迫崩成了一條逼人的直線,陰惻惻的視線和心思盡被黑暗掩蓋。
陵頌之站在那一團濃墨般的黑影中,猩紅的眼珠子從始至終沒離開過對於他來說微緲得可憐的、名爲敬池霧透的靈魂上挪開。
陵頌之心中冒出星點困惑。明明是敬池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逃離他身邊,但現在他的靈魂如此微緲,以至於他現在煩悶窩火,對他切齒痛恨卻不敢肆意隨心。
無法忽視的覬覦深深烙在靈魂,敬池挺直腰身,嘴角繃直。
不是你的種你看着我那也不會是你的種!
搖搖欲墜的門扇掛在門框上顯得有些可憐。敬池擡腳走向門口,一路從積水中踏過的鞋底在地板上留下溼濘的腳印。
他剛一有動作,剛纔彷彿被按下暫停鍵的一切聲音都重新涌了上來。
今天天氣驟降,敬池格外怕冷,早不早地穿上了沉重的靴子,一時間屋裏只剩下風雨交加從破爛的玻璃窗灌進來的輕輕的嘯聲和鞋底踩在地面上的摩擦聲。
“走了嗎?”胡泱放棄了況鶴這傻子,輕聲問。
敬池已經站在門口,擡眼就能看見門縫。
那裏有一雙灰白染血的眼睛正倒着幽幽地從門縫往裏看。
“沒有。”敬池眉心微跳,從門縫中挪開眼隨手拉開門,睇着胡泱和況鶴說,“還在這兒站着。”
門剛一拉開,兩顆不可描述的腥溼的圓滾滾的玻璃球狀的東西骨碌碌地掉在地上,從敬池鞋邊滾開。
敬池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步。
這女鬼身上血孽深重,濃重的血腥味和着腐爛的味道嗆鼻。
這位不知道死去多久的女士臉腐爛得面目全非,頸部響起懼怕的咕噥聲,將自己的頭扶正,趴在地上腐臭的手在地毯上游走,慢慢地摸索:“我的眼睛呢——你看到我的眼睛了嗎?”
敬池身上還有邪神的氣息,沉重的威壓幾乎將她壓得魂飛魄散。
女鬼邊摸邊嘀咕着慢慢遠離敬池,最後轉過頭用黑漆漆的眼窟窿看了眼原地不動的敬池,然後加速四肢並用爬走。
胡泱及時趕出來,厲聲道:“別放她走!”
砰——
“啊啊啊啊啊痛啊啊啊——!”
火光四射,伴隨着女鬼痛苦的哀叫,幾乎照亮整片天空!
胡泱看着轉身離開的敬池,表示疑惑:“你在幹什麼?”
敬池側頭看他,狹長的眸子流露出不解:“裝.逼。看不出來?”
胡泱:“?”
跳躍的火光投映在敬池側臉閃爍,眉眼舒展含笑姿容驚豔:“你見過哪位真英雄會回頭看爆.炸的?”真英雄從不回頭看爆.炸!
胡泱能當場給他嘔出一升血。
地毯上的那顆遺落的眼珠因爲爆.炸的震響在地上搖晃着將瞳仁對準敬池,頗有種死不瞑目的感覺。
敬池低頭看了眼,用腳尖踢開了。
況鶴八字組合不好,最近陽火衰弱,喪吊臨門,災禍臨頭。這次被他留下的紙人擋了一劫,之後指不定會被什麼凶煞的東西找上來。
敬池加快腳步走進房間,瞳孔猛然收縮。
房間內空無一人,只有一地符紙和血跡,以及被風輕輕吹起飄蕩的白色窗簾。
胡泱緊隨其後進來,也愣住了。
“這小子剛纔還在,”胡泱喉間滯澀,不敢置信地微睜大眼,“就他媽兩分鐘人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地府有人來了。”敬池心微沉,在短暫的安靜裏嗅到了不屬於陽界的氣息,站在破碎的落地窗往下看。
樓下有盞路燈孤零零地立在那裏。
似乎感應到了樓上有人看着他,路燈下赤紅的人影同樣擡起頭衝敬池微微一笑,手上正扶着要倒不倒的況鶴。
敬池踢開尖銳的玻璃,縱身躍下。
“欺負我受傷了不是?”胡泱唾棄了聲,揉了把頭髮轉身從門口跑了出去。
敬池這混賬總說他自己是廢物,那他把他放哪兒了?酸菜魚?
他連跳樓都不會!
酒店彷彿與外界隔離,剛纔那麼大動靜也沒聽到騷動。就連敬池劍走偏鋒,不走電梯偏要從四樓上跳下來都沒看見一個人圍觀。
敬池認識下面這個人,崔珏。
——準確來說不是人。
崔珏渾身涌起陰冷的寒意,面容瓷白,劍眉星眸英姿颯爽,軟翅紗帽和紅圓領長衫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看到敬池便微微低頭,笑容和熙嗓音柔軟,顯出幾分謙卑:“大人。”
“把你手上那小孩給我。”敬池頷首應了這個稱謂,將況鶴接過來。
況鶴迷迷瞪瞪地睜着眼,聽見敬池輕聲咕噥了聲“沒死”,然後就感覺自己被丟到了一邊:“……???”
況鶴震驚醒了。
崔珏:“……”
確定好況鶴的安危後,敬池才流露出點驚詫,問:“你們地府最近出事了?”
崔珏掌管陰律司,四大判官之一,相當於閻君的副官,白天料理陽間的事,晚上還得判地府的冤鬼幽魂,忙到腳朝天。
他在陽間快.活,一般而言不會輕易找他。
除非他們想像上次那樣被他攪得鬼生不得安寧。
胡泱繞了酒店一圈也沒找到敬池和況鶴,氣得又嘔了口血。
“確實有事。”崔珏擡起頭,“閻君的頭沒了。”
敬池:“……”
“節哀。”敬池假惺惺地嘆了口氣,意識到了什麼,笑容冷凝,“然後呢?”
崔珏眼神冒犯地落在敬池的臉上,周圍的溫度因爲洶涌的陰氣下降了幾分,雙眼隱晦地充斥着防備和警惕,說:“所以在下想來問問,大人爲何在七月十五那日闖進鬼門關。”
發愣的況鶴突然被人拎起來踹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