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婭忽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像所謂的渣女海王發言，她當然也不是想做全天下唯二喜歡上兩個男人的渣女，因爲她知道這種感情不是愛情。
至少對埃利斯不是，想想格蘭德這種男人確實會很招人喜歡，俊美出挑，深情明豔。貝婭覺得自己以前會愛上他是十分正常的事，每每回想起火海中的他，總是會令貝婭心頭一疼。
但對於埃利斯，更多的是憐惜和依賴，當她醒來看到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時，只有埃利斯始終與自己一起面對，儘管他膽小又沒用，總是說一些不討人開心的實話，但他就像某種大型犬，總會以那樣澄澈的微笑舔舐着自己傷痕累累的心臟。
好吧，從養兒子到養狗子，不知道這算升級還是降級，貝婭將格蘭德倒下的身子安放在牀榻上，狹窄的小窗外水浪與天際相接，刺眼的陽光混合着水光照進來，貝婭一時睜不開眼。
波普走到了她的身邊，似乎不肯放過她，“被我說中了，在車上的時候說要放棄這傢伙，你就急急忙忙地替他辯駁，你不是喜歡那個國王嗎？爲了他不惜背叛了黑巫會，怎麼現在又移情別戀了？”
“誰說我喜歡他了？你平時看着是一張撲克臉，笑都不笑，怎麼內裏八卦得要命？”
“八，八卦是什麼意思？”
貝婭不耐煩地道：“就是說你長舌，嘴碎得很——等等，你說我以前喜歡國王？”
“忘了過去，也忘了感情嗎？這就是人類吧。”波普一副厭世少年的模樣，“那時候，你可是密林派冉冉升起的新星，因爲你的幻術天賦實在是驚人，在那個佈滿禁制的王宮，只有幻術能發揮最大的效用，只有你能刺殺那個活在保護圈裏的國王。”
貝婭一愣，“刺殺！？所以我去王宮是爲了刺殺格蘭德？”
“是的，得知真相的你是不是很絕望？明明是執行任務卻愛上了刺殺對象，還和他私定終生，所以儘管你被送上火刑場任人魚肉，密林派也不派人拯救你這顆背叛的棋子。”
波普也是真不怕貝婭糟心，半帶嘲諷地告訴了她真相，貝婭從起初驚訝的神情慢慢緩和下來，她望着躺在牀上安睡的格蘭德，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也不知道是爲格蘭德嘆氣，還是在爲過去的自己嘆氣。
“你過去的愚蠢在情理之中，幾乎沒有幾個巫師認同赤身派的想法，所以我們在黑巫會中是另類，你以前初入黑巫會，自然隨大流選擇密林派，但關於誰能拯救巫師的命運這件事來說，密林派奉行的弒神理念是唯一的出路。”
波普娓娓道來，貝婭覺得他可能有向自己傳教的意圖，所以淡淡地反問：“你是一加入黑巫會就選擇了赤身派？你們難道不會覺得弒神這種理念很荒謬嗎？”
“這個世界已經夠荒謬了，看看我，你可能不記得了，我和你是同一期去參加考覈的，在凱爾來接我之前，我得了嚴重的眼疾，可身爲豪紳的父母認爲我的存在抹黑了他們的家族，把我丟在豬圈裏，我餓得和畜生搶食物，是莫里斯救了我，他把自己的眼睛給了我，我才得以新生，走出那骯髒的豬圈——”
貝婭啞然，她無數次因波普的眼睛感到害怕，可這眼睛背後的故事，竟然遠比她想的要悲慘得多。
莫里斯似乎聽懂了波普的話，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
波普接着道：“所以我加入黑巫會不僅是想讓自己變強大，更想知道如何摧毀這些人心中的信仰，那些愚蠢的巫師認爲只要推翻這個王朝一切就會好起來，永遠都不會好的，如果這個世界不接受天神的隕滅，那麼這個世界就算被毀滅也不足憐惜。”
貝婭知道他說的是對的，雖然實行起來讓人望而生畏，但一切的根源確實來自於天神的不公，是神樹教義裏散佈着恐懼，導致黑髮的孩子從一出生就被定義成邪惡的奴僕。
如果真的能弒神，那麼一切都會不同的吧，信仰崩壞，秩序重構，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貝婭擡起頭，看向波普道：“那你們打算如何弒神呢？憑藉卑微的人類之軀可做不到。”
“舊神之心，你聽過嗎？”波普抱手問道。
此話一出，貝婭驚了一下，躺在牀上的少年卻突然睜開雙眼，握住貝婭的手，虛弱地問道：“那傢伙是不是又醒過來了？”
貝婭點頭，波普沒再細說，輕飄飄地說道：“進一步的事情，等你正式加入赤身派，會有人跟你解釋清楚的，我累了，回去睡覺了。”
說罷，他帶着莫里斯離開了房間，貝婭想着那句“舊神之心”，與埃利斯說要尋找的舊神之心，難不成是同一樣東西？舊神之心，所有人都在尋找的關鍵。
貝婭凝神想了許久，擡眸才發現埃利斯一直盯着她，她暫時放下了舊神之心的事，溫和着語氣詢問埃利斯：“感覺怎麼樣？好點了嗎？”
“不好，我又聞到了那隻臭老鼠的味道。”埃利斯搖頭，“還有，每次那個國王出來都沒什麼好事，他是不是惹你不高興了？”
貝婭笑道：“沒有，格蘭德人還挺好的，告訴了我許多有用的信息。”
“......”埃利斯聽此卻沉默了，彆扭地哼了一聲，背過身子。
“怎麼了？”
埃利斯嘟囔着：“他就是個妖精，每次你都不抱怨他，只抱怨我麻煩，明明我纔是身負使命的主要角色。”
“給你得意的，當個救世神就覺得自己是主角了。”
埃利斯還是鬧着彆扭，不肯回頭也不肯說話。
貝婭忍俊不禁，起身半叉着腰，問道：“聽說這艘船上有賣喫的，躺了這麼久，要不要去喫點東西？”
埃利斯縮着腦袋，還是沒說話，貝婭故意逗他：“好啊，那我走咯？一個人去喫飯了，你就呆在這兒生悶氣吧。”
說着便推開了門，半隻腳還沒踏出門，埃利斯就撲上來給了她一個熊抱，貝婭差點沒站穩，就聽見他弱弱地說道：“別丟下我，貝婭。”
“好啦。”貝婭彎了彎脣角，“我永遠不會丟下你的。”
*
致親愛的哥哥謎修：
展信安好，自我抵達溯月之地，已有一年，這一年裏，見識了溯月的石林與沙海，見識了奸詐狡猾的溯月商人，也見過淳樸的石林居民。
當然最特別的是這裏的神話，溯月人沒有聆聽神語的天賦，他們認爲這個世界只有一個創世神亞若，亞若死了，故此這個世界也不存在真神了，即使我想向他們佈教，也沒有幾個人肯聽我訴說真理。
一年了，若是哥哥你哪日有空，抖擻了宗宮內的事務，也到這溯月看看這裏參天的石林，一望無際的漠土，遍地的異域風情就好了，可惜哥哥你太忙了，大祭司也不會放過你，不像我這個流浪的潑皮旅人。
好了，話說多了顯得我囉嗦，你估計也沒空看完，上次你讓我辦的事我已經處理妥當了，如果你能回南方就替我問候一下母親吧，我最近遇到了一位美麗的溯月姑娘，可能今年都不會回去了，等我好消息吧！
落款是那一貫的搞怪吐舌表情，加上“你親愛的弟弟蘭瑟夫·菲爾沃”這樣假惺惺的話。
夕陽的餘影落在白衣男子寬大的袖子上，那金色的鏤紋鐫繡着漂亮的神樹枝葉，從身後一路蔓延的金色枝葉攏着兩肩，那金色花紋在落霞照映下泛着漂亮的蜜色，蔥根般皙白的手指封好信箋，放進了一旁的抽屜內。
“最近有一批新的助手？”
他看向身邊的白衣從者，那從者身上的白袍只有胸前繡了兩片金色葉子，樣式也簡陋得多，從者答道：“是的，加上上次令弟上報的蘭頓家的女兒，共有十三位新進的學生，有十二位已經進入王城了。”
“蘭頓家族在東境，路途遙遠，抵達王城需要些時間，再等等吧。”
白衣人頓首，拿起案上放置的一枚金色葉形徽章，扣在了白色的立領上，望着窗外鬱鬱蔥蔥的春色，庭院內的藍樹開得漂亮極了，盛大的枝葉，在盎然的綠景中渲染着孤傲的冷色調。
“對了，大人，前任國王的遺體尚在大教堂中，葬禮拖了這麼久，政務廷還是認爲該照例舉行，大祭司身體欠恙，想請您主持這次葬禮。”
“嗯，我知道了，吩咐人開始準備吧，雖然是犯下了彌天大罪，無論如何，他曾爲這個國家的君主，我們應當尊道復禮，將這場葬禮以君主之儀舉妥當辦好，彰顯給神明看塵世的溫順。”
語畢，他幽幽地嘆了口氣，起身走出了房門。
院子的一隅種植着半角薔薇，長勢紅豔喜人，像火焰一般燃燒着的色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似是想起了什麼，他使勁地皺了皺眉頭，對一直跟守左右的從者道：“宗宮裏種植這種豔花有傷風俗，令人剖走重新種些清心的花朵吧。”
“好的大人。”
他經過那棵巨大的藍樹，一陣清風吹拂，樹葉抖落在他的肩頭和髮尾，而他的身影消失在維西斯宗宮重重的白色建築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