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斯,你見過大海嗎?”

    貝婭趴在船舷上,盯着底下滾滾的佩蘭河水,突然問埃利斯。

    兩人剛去船上賣喫食的人那裏,買了些蛤和牡蠣,沾着特製的辣醬喫,十分鮮美,貝婭在這裏呆了十幾年,卻從沒喫過海鮮河鮮,曾經貧窮的小村莊連喫口肉都成問題。

    埃利斯估摸着也沒喫過這些水裏的肉,加上本就是個大胃王,一口氣吃了六盤子,被心疼錢的貝婭給制止住了,此時喫飽喝足,懶洋洋地坐在船舷旁的臺階上,將頭枕着欄杆,閒適地曬着太陽。

    “大海……海與河都是巨人的血液流成的,那種東西,沒什麼好稀奇的吧?”

    埃利斯理所當然地回答她。

    貝婭低頭看着那澄澈的河水,想到那是某種巨大人形生物的血液,忽然感到有些惡寒。

    在特伊斯的創世神話裏,原本的大地是寸草不生,一片陰霾,只有那些混沌邪惡形成的惡之巨人,他們互相廝殺,互相啃食,後來在微弱的光明中誕生了世界上第一個神——亞若,全知全能充滿善意與光明的創世神。

    創世神亞若與最厲害,也是最龐大的兩位邪惡巨人戰鬥了數百年,終於他以光明爲刃,劃破了兩個邪惡巨人的喉嚨,當那兩個最厲害的巨人死後,其他巨人都落荒而逃,鑽進了地心,再也不敢出來。

    爲了創造出光明的世界,亞若用兩個巨人頭領的屍體開始佈置人間。

    他取出巨人的骨骼化爲山川,放出巨人的血液流成河海,那些毛髮則是披成森林綠植,其中火之巨人的獨眼被放上天空變成太陽,冰之巨人的獨眼則化爲了月亮,亞若教導兩隻獲得智慧的眼睛如何遵守秩序,東昇西落。

    到了創造生命時,亞若知曉,如果僅用邪惡巨人創造出來的生命只會是邪惡的,所以亞若取了自己心頭一半的血,融入了巨人的皮肉裏,由此誕生世間萬靈。

    ……

    說起來,這種遠古的神話總是帶着點奇奇怪怪的血腥色彩,譬如盤古開天地,譬如特伊斯古老的創世神話,只不過盤古是犧牲自己創造世界,亞若是殺了巨人創造世界。

    當然,結局都是一樣的,只不過亞若死得稍晚,羅德丘說他老家凱斯萊羣島那兒的神話說,亞若是被殺死的,還死得極其悽慘。

    貝婭想到這裏,轉頭不假思索地問道:“埃利斯,你以前講的那個兒童邪典裏,亞若是被誰殺的?”

    “他自己。”埃利斯漫不經心地扭了扭頭,“貝婭,你還是沒聽懂那個故事,除了自己,誰能殺死世上最厲害的創世神呢?”

    此時的埃利斯雖然語氣依然很寡淡,但貝婭從他的話中卻聽得出來事情並不簡單。

    貝婭手扒着船舷,思緒不由想得更遠,“埃利斯,其實我挺好奇神界是什麼樣的……那裏的神又是怎麼思考的,他們會談戀愛會生孩子嗎?”

    “我不就是神,你多觀察觀察我就好了嘛。”埃利斯彎起眼,伸手撒嬌似的扯貝婭的衣袖。

    貝婭無語凝噎,她總覺得埃利斯是非典型性神明,那個世界的神不可能都跟他一樣沒出息,或者換種說法來講,埃利斯是進入了人類的身體,一頓化學反應成了奇怪的性格。

    埃利斯見貝婭不說話,只好實誠地回答她的問題:“神界很大,但又不能說很大,那裏其實是亞若的精神領域,以亞若的意志創造出來的世界,永遠都是春暖花開,美麗皎潔的地方,但又因此顯得有些乏味,那裏的神都不太愛說話——”

    “至於戀愛生子,那僅是個別下位神祇的行爲,因爲下位神祇都是被選中的人或動物,嚴格上來說只是外來者,並不是真神,而我們上位神明誕生於亞若的光明中,這樣纔是真正的神明,我們只深愛着我們的父親亞若。”

    在這樣玄乎的科普下,貝婭沒由來的問了句:“那你們沒有媽媽嗎?”

    “……嗯,不失爲一個好問題,可惜我也不知道誰是我們的媽媽。”埃利斯煞有其事地點頭,“不過,雖然我跟你說上位神是不戀愛不生子的,但勝利之神是有妻子的,你們人間的神話裏應該有吧?”

    貝婭想起了流浪歌手的歌曲,隨即答道:“我知道,是幽夜女神。”

    “但是他們在一起並不是因爲我對貝婭你這樣的感情,而是因爲他們在一起力量纔會更加強大。”

    埃利斯說罷,衝貝婭眨了眨眼睛,貝婭抽了抽嘴角,這傢伙是趁機在表白嗎?

    貝婭無視了他的表白,問道:“所以算是形婚咯?”

    “赫格羅耶尼的腦子不太正常,所以他的妻子不喜歡他也情有可原。”

    埃利斯無奈地聳聳肩,貝婭卻眯起眼,順勢追問他:“埃利斯,爲什麼善神都有自己的名字,像赫格羅耶尼,拉蒂雅之類的,而你們惡神沒有名字呢?還是你不想告訴我你的名字?”

    “名字對於人類來說很重要吧,名字是構建的秩序之一,人類喜歡向善神祈禱,所以善□□字被謹記了,像我們這些惡□□字,他們又只覺得害怕不敢提及,所以人類選擇了遺忘。”

    埃利斯臉頰泛上一絲紅暈,“其實我以前是有名字的,只不過那是很久之前,赫格羅耶尼他們一廂情願那麼稱呼我的……終歸不是我的名字。”

    “那你還記得你以前的名字嗎?”

    埃利斯點頭,神情卻突然有些局部不安,貝婭以爲是戳到他的回憶痛點了,“怎麼了?那個名字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不是……”埃利斯擡手捂住嘴,漂亮的湛藍雙瞳裏泛着淚光。

    貝婭嚇了一跳,一個名字竟然惹他哭了,正要伸手去擦拭他的眼淚,埃利斯卻將腦袋一把倒向欄杆下,“嘔——”

    就這樣,開始嘩啦嘩啦地吐了起來,將之前喫的海鮮全部吐進了底下“巨人的血液”中,五顏六色的,場景頗爲壯觀,嚇退了好幾個船員。

    貝婭抽搐着眉毛,原本伸向埃利斯的手,最後扶住了自己的額頭,竟然,只是暈船……

    *

    埃利斯頭頂搭了一塊布,從浴室走出來,臉蛋紅撲撲的,穿着波普好心給他勻的一套衣服,淡玫色的衫子和褲子,暈乎乎地坐在了牀上。

    “明天早上就能上岸,到達利卡塔平原了,下面的路就不用坐船了,路也會平坦得多。”

    波普看着埃利斯又是體虛又是暈船的虛弱模樣,眼裏不禁又流露出一絲嫌棄,嫌棄歸嫌棄,嘴上還是說着勸慰的話。

    埃利斯扯着自己的臉,開始抱怨:“爲什麼這個身體這麼沒用……”

    “倒也不必如此責備自己,常年呆在陸地上的人,乘船不適也正常。”波普還以爲他開始自暴自棄了,只好勉強安慰他。

    貝婭當然知道埃利斯是在嫌棄格蘭德的身體,壓根沒有任何自責的意思,她笑呵呵地對波普道:“我發現了,波普,你雖然天天嫌棄這個嫌棄那個,但其實心軟得很,刀子嘴豆腐心!”

    “……”波普聽此臉黑下來,轉身就要離開,出門的時候竟然還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聽到貝婭在背後噗的笑出聲,額頭直冒十字路口,抓着門邊,咬牙切齒地溜掉了。

    埃利斯暈乎乎地倒在枕頭上,此時窗外已經是日沉月升,水面上一輪皓月碎成了粼粼的光片,隨着船的沉浮而四處流溢。

    “好好休息吧,睡着了就不暈了。”

    貝婭來到埃利斯身邊,看着暈乎乎的他,伸手擱在了他的額頭,忽然發現他的額頭沒有一絲汗,滾燙滾燙的,一驚,“你發燒了!”

    少女那冰涼的手指令臉頰頓時舒服了許多,埃利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貝婭急匆匆地起身,出去端了盆水進來,將一塊浸滿冷水的溼毛巾搭在他的額頭上。

    埃利斯是感到身體有些發燙,他動了動手指,想用神力驅散折磨的體熱,卻無措地看着貝婭跑來跑去,似乎從波普那裏求來了一些草藥,過了不久,將一碗刺鼻的藥湯端到了埃利斯的面前。

    “起來喝碗藥吧,波普說這個藜草甜薑湯可以退燒,還能止吐。”

    這樣溫柔的語氣讓埃利斯輕飄飄的,他愣愣地點了點頭,在貝婭的攙扶下困難地從牀上坐起身,然後張嘴將那難聞的藥湯喝下一大口,雖然難喝得要命,但奇怪的是,他卻沒有吐出來,而是很聽話地咕嚕咕嚕喝光了碗底。

    “喝完了藥,就好好休息,睡一覺明天早上燒應該就會退了。”

    貝婭略微鬆了口氣,埃利斯點頭,乖乖地躺下,月光似乎融入了河潮,穿過木窗,涌入房間,薄薄的涼涼的,流淌在埃利斯的臉上。

    他望着守在身邊的少女,無論巨船在水面上如何搖晃,一種奇妙的安心感,讓他不再感到暈眩,緊握貝婭的手,他有些堅持不住眼皮的下落。

    “貝婭……”

    “怎麼了?”

    “我這樣多病,你覺得我麻煩嗎?”

    “嗯,你一直都挺麻煩的。”

    又是毫不留情的回答,埃利斯並不意外,他又問道:“那,貝婭,你會丟下我嗎?”

    “好好睡覺!”貝婭似乎終於不耐煩了,給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伸手捂住埃利斯的雙眼,強行讓他睡覺。

    埃利斯只好乖乖閉上眼,進行人類用來緩解疲勞,卻效率低下的行爲——睡眠,大概是快陷入黑暗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模糊而輕柔的聲音,“我不會丟下你的。”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聽到了,還是隻是做了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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