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修,此次先王的雙禮,是長老議會對你的一次考驗,你要好好應對。”

    “聖父,請安心,葬禮與省禮,我都會好好安排的,關於民衆對先王的態度,教會應當奉行的克己復禮,如何妥當地處理這之間的關係,我已有答案。”

    “我向來清楚你爲人謹慎嚴格,不論是對他人還是對自己,只是我現在又老又病的,不免怕自己哪天就歸去了,自然想到什麼就想說什麼。”

    紗賬內,老人臥牀的影子瘦如枯槁,蒼白長衣的醫士站在一旁,牀帳前的俊美男子手捧着經書,坐在牀邊,握着老人的手。

    “聖父何故言此,有王城最好的醫師團隊的醫治,再加上我每日都會爲您誦唸經文,向上神祈禱,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老人笑了笑,道:“我不畏懼死亡,只有心有愧唸的人才害怕死去,無論是永恆地獄還是無盡生海,我都會一如既往地虔誠就義,只是唯一記掛着的是你,你從小心眼死,這對於求學一路是件好事,在紛亂的塵世中,也一定要謹記先取大義而忘小我。”

    “弟子謹記。”

    “所以忘記從前吧,不要再苛責自我了,這一切都是神樹的安排,無法求全,但是最公正的安排。”

    俊美男子眼中微光緩緩暗下,他沉重地點了點。

    一切都是神樹的安排,一切都是神明的安排,忘掉從前,不要再苛責自我,他反覆在心中念着藍樹經的經文,希望令自己暫時忘卻那些如蟲蟻一般叮咬心臟的過去。

    死去的國王,被燒死的女巫,頹敗的獻君塔……將永遠消失在過去,只有神明與神樹永恆存在。

    他合上了手中的經書,展望窗外無雲的天空。

    ——

    大雪紛揚的大陸北方,遠征軍行在皚皚白雪地裏的身影如螻蟻般密集,揮斥的巨大旗幟上,鐫繡着被紅色玫瑰包圍的金色知更鳥,高昂的頭顱在冰冷的北方猶如一道熾熱的金火焰。

    行路的小隊領頭拉緊了身下的冰原馬,回頭望向沒入地平線的西邊,瓦蘭斯王城的方向,只是停留片刻,便不再遲疑,策馬奔向紫色寒光籠罩的那片神祕冰雪地帶。

    ——

    中部漠月城,銀髮的軍官在軟甲上套上銀灰色的東部軍裝,一旁的騎士狄斯遞上一封信,“從東境送來的,公爵大人的親筆信。”

    “臨行前最後的寄語嗎?”銀髮軍官打開信隨意掃了幾眼,然後緊緊地蹙着眉頭,“我是越來越搞不懂他在想什麼……自從上次以後,他便像是在籌劃着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一樣。”

    “怎麼了?”狄斯問道。

    銀髮軍官扔下身上的東部制服,轉而從衣櫃裏拿出禮儀軍裝,對狄斯道:“讓手下的人準備一下,我們要去往王城。”

    *

    貝婭從浴桶中起身,摘下臉上浸泡着塑形劑的毛巾,在風鷹塹待的第七天了,今天就可以開始改頭換貌了。

    鏡中少女微紅的臉頰,黑髮柔軟如緞,貝婭戳着那面微微凸起的鏡子,雖然出身低微,但家裏的基因十分良好,哥哥都是帥哥,她也算是形容姣好。

    只是到處逃命到處奔波的日子,讓皮膚受了不少罪,開始黯淡無光,這幾天在塑形劑浸泡下,那原本屬於平民的死灰般的面色,竟然煥發了光彩,肌膚如牛奶般重生了。

    “波普以後適合去開個美容院。”貝婭感嘆着。

    她穿上衣服,坐在鏡臺前,門外傳來敲門聲,她應道:“可以進來了。”

    波普拎着自己的硬木手提箱走進來,來到鏡臺旁,打開了箱子,裏面琳琅滿目的什麼都有,各種瓶瓶罐罐的藥劑,粉刷,竟然還有精緻的手術刀式樣的幾把銀刃。

    “你這不會還要削骨什麼的吧?”貝婭心裏有點慌。

    “放心,一切結束後,保證可以恢復你從前的容貌——”

    波普說完頓了頓,“不過你最好還是閉上眼睛,不然我怕你晚上喫不下飯。”

    “……”

    “躺下吧。”

    貝婭默默閉上眼,躺在了一旁的牀上,感受着藥劑噴灑在臉上,粉塵亂飛,波普喃喃地念着咒語,那些晦澀冗長的咒語在耳邊不斷地響起,像催眠曲一般,貝婭竟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待她醒來時,感到渾身痠痛無力,一縷捲曲的深棕色長髮落到了胳膊上,她走到了鏡子前,疲憊的眼皮忽然一睜,看到鏡中的少女。

    海藻般的波浪長髮,巴掌大的小臉,銀灰色雙瞳下,是小巧的鼻翼,鼻翼兩側灑着幾點雀斑,說起來不算難看,但絕對稱不上好看,反而在特伊斯大陸這個崇尚風情性感美人的地方,落了最下等的風格。

    “這是我根據拿到的畫像,整理出來的切茜絲·蘭頓的容貌,不怎麼好看,但很實用,並不會引人注目。”

    波普站在門口,對貝婭說道:“容貌每十五天需要進行一次維護,我們現在趕到王城只需要半天的時間,今天適應一下你的臉,明天就可以直接去宗宮報到了。”

    貝婭揉了揉自己的臉,自然到壓根看不出哪裏不對勁,“你這也太神了。”

    “多謝誇獎。”波普對此似乎引以爲豪,“這張臉還有頭髮,沾水什麼的都是毫無問題的,只不過在維護容貌的前一天必須像這七天一樣,使用塑形劑浸泡全身。”

    貝婭忙不迭地點頭,對於自己的新容貌還是很滿意的,走到門口就道:“我要去捉弄捉弄埃利斯,他人在哪兒來着?”

    “給他丟了好多喫的在房間裏,不然他肯定會跑來打擾你易容的。”

    波普搖搖頭,對於她的幼稚行爲表示無語。

    貝婭蹦蹦跳跳地來到埃利斯的房間,推開門看到坐在桌旁喫蛋糕的埃利斯正要開口,埃利斯就擡頭道:“貝婭,波普買了好多喫的,你也要跟我一起喫嗎?”

    她一僵,垮下肩膀,裝模作樣地道:“貝婭是誰?我是這家旅店的老闆娘!”

    “老闆娘?”埃利斯愣了愣,“那你有什麼事嗎?”

    貝婭以爲騙過了埃利斯,轉悠着來到他身邊,“你們房費還沒付呢。”

    “沒付嗎?可波普……”

    “叫波普的傢伙付不起房費跑路了,你的同伴,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兒,被我們扣在了地下室,必須付錢我們才能放她走。”

    貝婭越演越上頭,還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埃利斯似乎被嚇到了,“那怎麼辦?我身上一分錢也沒有。”

    “哼哼。”貝婭斜着眼,上下掃了掃埃利斯,“既然你沒錢,看你長得還不錯,那就肉償吧。”

    埃利斯往後縮了縮,“可我的肉不好喫。”

    “呸,我是說讓你用身體還債。”

    她伸出手搭在埃利斯的肩上,故意嘿嘿嘿地笑着,門外聽着裏頭動靜的波普已經掩住了雙眼,不忍直視。

    貝婭還在假模假樣地摸着埃利斯的香肩,埃利斯柔弱地掙扎了幾下,忽然眨眨眼道:“那就先親一下吧……”

    “啊?”貝婭擠眉弄眼。

    “不是要身體嗎?應該先接吻,再到牀上去。”

    貝婭愣住了,“埃利斯,你這麼隨便的嗎?”

    “因爲……因爲是貝婭,隨便一下又沒什麼不好的。”他紅着臉,嘀咕着。

    貝婭頓時感到自己之前的表演像個智障,索然無味地坐下,“原來你早就看出了是我啊。”

    “我怎麼會不認識你呢?我記得你靈魂的形狀。”

    埃利斯一本正經地說道,貝婭好奇地問道:“那我靈魂是什麼形狀的?”

    “很漂亮的綠色光芒。”

    貝婭驚訝道:“原來我是團綠光。”

    “那貝婭還要我的身體嗎?”他倒是不忘這茬。

    貝婭抽了抽嘴角,撩起埃利斯的下頜道:“你不覺得問這種問題有失神格嗎?”

    “貝婭喜歡就好。”埃利斯又默默地紅了臉,看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麼少兒不宜的場景。

    波普及時地出現在門口,手指不耐煩地敲着門框,道:“我看你們還要打情罵俏到什麼時候?”

    埃利斯悻悻地盯着波普,“你就是貝婭常說的那種,不會看氣氛,喜歡亂說話的人?”

    “那不是你嗎?”波普並不打算接下這頂帽子。

    他抱手道:“我們越早出發越好,儘量在天黑之前到達王城。”

    貝婭點頭,收拾好行李,便拎着因爲沒能獻身而萎靡不振的埃利斯下了樓。

    三人乘上剛租的馬車,一路疾馳向西邊而去。

    車上吃了貝婭給的兔果的埃利斯,又恢復了精神,望着埃利斯那張漂亮的臉龐,軟趴趴的金棕色頭髮,她望着望着,忽然想起一件嚴重的事情。

    她轉頭就問波普:“波普,我想問你件事——我聽說,好像許多人都沒見過前任國王的真面目,這是爲什麼?”

    “上任國王只有十五六歲吧,還沒過成年禮,十八歲以前登基都是幼王,知更鳥王室的規矩,幼王上任必須戴銀面具,說是幼王易爲血腥的朝堂所污染,容易得病,所以必須用銀面具辟邪。”

    所以,纔沒有人認得出埃利斯的臉,只要不讓埃利斯進宮,倒也不會出什麼事端,但格蘭德說過,他與那位叫宗宮裏那位叫謎修的是從小就相識的朋友。

    波普疑道:“你問這些做什麼?”

    “只是想多知道些關於王室的情報。”

    貝婭尷尬地笑了笑,埃利斯的身體是上任國王的這種事,實在是一個巨大的祕密,她還沒辦法告訴波普。

    至少要等到救回父母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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