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父很好,先前的惡疾突然消失了,健康得就像新生了一般。”

    謎修說到這裏,卻沉下了雙眸。

    “那你爲什麼不開心?”貝婭歪了歪頭,問道。

    “只是覺得有些陌生,但也說不上來是哪裏陌生。”謎修倚在了鐵欄上。

    “那大祭司離開的這段時間,是被誰綁架了呢?”

    謎修搖頭道:“聖父說,他只是聽從了神明召喚,一個人出去獨處了幾天。”

    “靜心養神嗎?”貝婭喫着葡萄,心裏有些奇怪,明明是被黑巫會綁架了,爲什麼大祭司還能平安無事地回來呢?

    她不禁開始思考黑巫會到底有什麼陰謀,她想詢問波普,可波普還遠在南方,他的訊息還沒有送達王城,但貝婭已經知道了自己父母的下落。

    那些訊息如今大概是不需要的了,貝婭幽幽嘆了口氣。

    謎修抿着嘴脣,冷聲對她道:“既然聖父歸來,我也不會再爲難你了,好好在這裏待上一段時間,時機到了我會放你離開的。”

    “啊......你爲什麼不殺了我?”貝婭很嘴欠地問了一句。

    謎修回道:“我不想殺人,殺人不是你們黑巫的愛好嗎?”

    “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黑巫裏會有好人,教會里也多的是惡人。”貝婭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飯很好喫,謝謝款待,也謝謝你的不殺之恩。”

    “你,不恨我了嗎?”他訝異地問道。

    貝婭將喫完的餐具放進鐵匣送了出去,隨後便躺在了牀上,背對着謎修懶懶地說道:“我恨你,可那又怎樣,我的命還在你的手中,你放我離開是很愚蠢的選擇,如果下一次我有機會再遇到你,有機會能夠殺了你,我會毫不猶豫地下手的。”

    “這樣很好。”他扯了扯嘴角,轉過身離去,忽然說道:“等到恩賜節那天,你就會永遠地離開宗宮。”

    貝婭淡淡地答應了聲,聽着耳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忽然忍不住起身,回頭看了眼那走入塔外光明中的男人。

    *

    貝婭將手沒入水盆中,看着溫和的清水從她的指縫間流走,落入盆中,緩慢悅耳的流水聲,正如已經流逝而去的時間一樣。

    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天氣漸漸地瀰漫着初秋的涼意,貝婭還是呆在囚塔中,對於外界的消息只能從看守們的聊天或者偶爾到來的謎修口中得知,是的,謎修還是會時不時地來看看她,雖然她很少理會他。

    更多時候,貝婭不說話,他便站在門口像自言自語一般地說着日常,他告訴她大祭司不僅迴歸,還開始主持長老議會的事務,只是從前慈祥和善的聖父如今卻沉悶了許多。

    貝婭聽到這裏,將雙手從盆中拿出,在粗布上擦了擦,突然問道:“你一直都對大祭司的迴歸心存疑慮,他的死不是你最不願意看到的嗎?”

    忽然聽到女孩說話,謎修眼中閃起一絲喜悅,但接着又慢慢黯淡下來,“我不願看到聖父死去,可我知道,過去和未來都是諸神決定的,一切早有定論。”

    貝婭嗅到他話中有話,卻猜不出來,只能怔怔地望着他俊美的臉頰,謎修又道:“你在這裏的日子讓我感覺好受了許多。”

    “畢竟我是您的私人垃圾桶。”貝婭撇撇嘴。

    謎修勾起脣角,微微笑了笑,手指緊握着鐵桿,握得指節泛白,凝視着眼前綠瞳黑髮的女孩,一陣出神,“盛宴也總有收尾,就像這個世界遲早會迎來終結一樣。”

    “......終結?”貝婭促狹雙眸,看向謎修的眼神之中多了一分探究,“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即使我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沒有人會相信。”

    他軟下身子,坐在牢門前,“從地底涌出的黑霧將籠罩着城池與荒漠,漫山遍野的白骨與哀嚎,所有的生靈都會化爲灰燼......”

    “世界將迎來她的終焉。”謎修沉下目光,“而我們,只是塵坌一樣的存在,挽救不了任何人。”

    貝婭搖頭道:“不,我相信,我相信你說的,因爲我也知道——”

    謎修震驚地擡眸,不可置信地微微搖頭,貝婭接着說道:“這個世界會毀滅對嗎?你是從預言中看到的?”

    “是神語,神語使我得以預言,可你怎麼會知道?以你的實力,不足以預言到這種程度的......”

    “我就是知道,也許知道的還比你多得多——”貝婭審視着謎修,“不怕告訴你,這個世界也許還是有救的。”

    謎修聽此一愣,他矢口否決:“不可能,沒有人能改變,沒有人能改變神的旨意。”

    “神的旨意?你總說神的旨意神的安排……”貝婭是若有所思地蹙起眉頭,“爲什麼這個世界不能被拯救?”

    謎修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答道:“因爲要毀滅這個世界的,是神明,存在於神聖光明界中的神明們,他們要毀滅這個世界。”

    “神滅世?”

    貝婭手一顫,這是埃利斯沒有告訴過她的,然而冷靜下來仔細思考思考,能夠毀滅世界的不就只有創造世界的神明們嗎?

    她聯想起埃利斯曾經有意無意提起的一些話,毀滅彙集神明意志的神樹才能救世,勝利之神赫格羅耶尼跟烏夏很像,想殺的人卻多的多……

    她早該意識到,滅世這事不是什麼突如其來的魔王可以做到的,這個世界壓根不存在魔王,因爲這個世界被神樹監控着,被神明監控着,是透明而又任神擺弄的世界。

    神明要毀滅這個世界,而埃利斯這個叛逆的神明,是唯一一個對此有異議的神明,儘管他只是爲了維護秩序,但在那些冷酷無情的神明的襯托下,他竟然也顯得溫情無比。

    貝婭嘴角僵硬了許久,才終於扯動了兩下,露出一個冷笑,她注視着謎修,譏諷道:“你早就知道神明要滅世,而你卻仍然在虔誠地向神祈禱。”

    “這是人類的罪孽。”謎修低垂眸子,“我們只能接受審判面對毀滅。”

    “這都是藉口,如果你相信這種鬼話,我爲曾稱你爲老師而感到羞愧,你的信仰崩塌了——可,你得面對這一事實,你跟那些愚昧的信徒不一樣,你是一個善良的人,而神並不善良。”

    貝婭往後退了一步,謎修慘淡地笑了笑,“信仰崩塌……你把一切說得很輕巧,就是這麼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嗎?你知道他承載了多少嗎?我會在災難到臨前的最後一刻從容祈禱,我將不會背叛七神。”

    “既然這是你的選擇,那麼我祝福你。”

    貝婭無意再與他爭辯,卻聽他突然問道:“你剛剛說也許這個世界還有救,那是什麼意思?”

    來不及回答,門外響起匆忙的腳步聲,謎修站起身子,一個陌生的從者在來到他身邊,眼神躲閃地附在他耳畔說了幾句話。

    謎修忽的瞳孔一縮,緊握着右手,貝婭問道:“怎麼了?”

    “開始了。”他的笑容愈發慘淡,“七神的罪罰開始了。”

    說罷他轉身匆匆離去,只留貝婭呆在原地。

    快步行走的雙腿帶起了白色袍角飄在身後,他凌厲的目光望向前方,追問着那前來報信的從者,“你確定是黑霧嗎?”

    “是的,藍塔村倖存的村民看到了突如其來的地震,崩裂了土地,而裂縫中黑霧升起,頃刻間,那些吸入黑霧的人全部都開始互相殘殺啃食,直至村中白骨成山——這並不是第一起事件,這些天常有人突然發瘋殺害妻兒老小的事件。”

    “藍塔村在黑林山地,那裏是西境少有的地震多發地帶,這麼說,特伊斯地震更嚴重的中部和東部,也應該出現了,並且來勢會更加洶涌……”

    謎修喃喃地念着,報信從者卻道:“中部倒是有風聲,東境卻沒有一點音訊,屬下想不僅僅是因爲東部距離遠的緣故。”

    “那真是奇了怪。”謎修凝起了眉目,“詹姆,倫納特,跟我去一趟藍塔村看看,看看這座被毀滅的村莊,這絕不會是最後一個受難的村莊——”

    兩人齊聲答應着。

    而此時牢獄內的貝婭,還仍然安心地當着囚犯,看着先前倒下的守衛莫里站了起來,揉着後腦勺,疑惑地瞪着牢獄中的黑髮女孩。

    “醒了?”

    莫里憨憨地點頭,貝婭毫不客氣地開口道:“我想喫藍莓奶油蛋糕了,讓蜜兒再給我做一份吧,我可以給錢——你要跑腿費嗎?”

    莫里無奈地歪了歪頭,“蜜兒是誰?”

    “別宮的廚師啊。”

    莫里道:“那我不知道,你喫的飯都是謎修大人親手做的。”

    “……你騙我的吧?”貝婭瞪大眼睛,“他怎麼會給我做菜!?”

    莫里訕訕地笑道:“那我不清楚,反正這些飯菜確實是謎修大人做的,他還讓我不要——唔,糟了,我已經告訴你了。”

    他尷尬地撓着頭。

    “謎修給我做飯,做了這麼久,還做得這麼好喫,比我的手藝都好。”

    貝婭抱着手,嘆了口氣,謎修老師,就像那種她前世記在手機便籤裏,發誓要找的那種好男人,溫柔善良,帥氣誠懇,除了自己以外決不搭理別的女人,還做得一手好菜,無條件地對她好,除了……

    除了他是個神職者,除了他殺了她的父母,這些卻是萬萬除不去的事情,他是她的仇人,不會因爲那塊美味的藍莓蛋糕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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