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薇跑到青玉坊門口,打到了一輛馬車,順便與車伕打聽了一下——今日市集上果真將要處理一名女犯人。

    她嘴脣抿成一條線,心緒急速下沉——原來那晚大家給她慶祝生日,只是一個幌子,那些禮物也是個安撫,難怪他們眼中都帶着些內疚的神色。

    而她最想不通的,是祁慕寒與自己的爹孃!

    出門時爹孃那個樣子,分明就是就是在配合祁慕寒,而祁慕寒……

    她壓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握起了拳頭。

    他必然清楚桑姐是無辜的,是蘇豫利用了桑姐,而蘇豫就是祁晟的人——爲什麼還要推桑姐出去?!

    頭暈的感覺還未完全散去,公孫薇下了馬車,跌跌撞撞地跑向市集,很遠就看見圍得密密麻麻、猶如鐵桶的人羣。

    她拼命地往前擠去,從人羣縫隙中看到行刑臺上跪着形容槁枯的桑姐,已經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明豔,眼眶凹陷,幾乎看不見眼球,像兩個黑洞洞的東西。

    祁慕寒坐在行刑臺前,玉雕般的臉上透出冷酷,清晰而威嚴地宣判:“時辰已到,劊子手!”

    聽着這熟悉的聲音,說出如此無情的話,公孫薇四肢百骸一陣冰涼。

    瞅着場中人羣羣情洶涌的時刻,她推開幾個人,擠到了場邊,卻被一名侍衛按倒在地,一腳狠狠踏在她的背脊上,鑽心的痛!

    她全然顧不得這些,擡頭看向祁慕寒,她不信他會這麼做,那位韓珏是不可能殘害同樣來自江東的手足的。

    祁慕寒發現了她,面無表情道:“把那擾亂刑場的女子給我帶上來!”

    這聲音竟然冷得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公孫薇驀然擡頭:“你……爲什麼?”

    幾名侍衛連拖帶拽,生生將公孫薇往刑臺的位置拖去,她衣服的幾個地方磨破了,嬌嫩的皮膚直接被地上的沙礫摩擦,磨出了血。

    祁慕寒眼皮都不眨一下,看公孫薇像個破沙包一樣被扔到臺前,三個侍衛死死按壓着她的肩膀。

    公孫薇滿臉污跡,擡起頭來看着他,嘴脣蠕動幾下,正要說話,刑部尚書齊佳卻提醒祁慕寒,時辰到了。

    就在祁慕寒準備丟下籤令牌的時候,公孫薇突然厲聲大喊:“你知道她是冤枉的啊!!”

    齊佳眉頭一皺,看向這個滿臉污跡的女人,喝道:“拖下去,與亂黨一同——”

    話頭被祁慕寒打斷了,祁慕寒冷冷地道:“鬧法場視爲擾亂之罪,最好給本王閉嘴。”

    押着公孫薇的三名侍衛,最近新入熠王府,巴不得在熠王本人面前有所表現,聞言左右開弓,巴掌卯足了勁往公孫薇臉上掄。

    清脆的巴掌聲迴盪在場中,公孫薇整個臉頰登時紅腫,抽得頭髮披散下來,這名侍衛彷彿還不盡興,狠狠一腳踹向她後背,她被踢得在地上滾了一下。

    如此暴戾對待女性的場景,場中的羣衆被嚇得靜了下來,祁慕寒掃了公孫薇一眼,將目光轉向場上羣衆,“誰再敢鬧事的,本王絕不輕饒,此女就是典範。”

    場中突然傳出一聲沉悶的笑聲,祁慕寒看去,只見是公孫薇艱難地擡起頭,看着他。

    “求殿下讓我與犯人說上一句話。”她雙膝跪地,端端正正向他叩了一個響頭,“民女求殿下恩准。”

    她知道自己再改變不了這個結果了,現在她能夠做的,就是問清楚桑姐還有無未了的心願。

    祁慕寒看着公孫薇竟向自己跪下,心中一陣噬咬之痛,表面上仍是淡淡地拒絕道:“拉下去。”

    侍衛正要動手時,祁慕寒陡然看見公孫薇將手緩緩伸進袖子裏,那裏面有尖銳的光芒一閃而過——正是蘇炙夜送她的匕首,此時此刻,那把匕首正隔着寬大的衣袖,尖端直指她自己的心臟。

    祁慕寒一股血液頓時往頭頂衝,冷冷地道:“給你兩息的時間。”

    他吝嗇得連時間都只給這麼一點。公孫薇心中冷笑,也對,他現在這個人設,不正是原本劇本里所描述的那個他麼?

    她掙扎着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到桑姐面前,半跪下來,眼淚像珍珠,一滴滴落到桑姐手背上。

    桑鶯鶯不記得自己麻木了多久,自從祁慕寒那夜來看她,和她說了那番話,她便按照祁慕寒所教她的,全盤招認了幕後策劃的指控,畫押認罪。

    再度被押下死牢以後,她心中卻充滿了盼望,因爲祁慕寒是這麼對她說的:認罪只是權宜之計,他會爲她爭取時間找到吳巖,再向陛下澄清此事並非她的所爲,這樣一來,她與吳巖都能脫罪。

    她完全沒有想到,這竟然是謊言。

    最終,她不僅沒有等來祁慕寒兌現的諾言,反而等來了鞭刑與拶刑,要她招供出營地其餘的百姓有無參與此事;三天後,她被直接宣告死刑。

    短時間內急劇的希望再到絕望,信任的人背叛與欺騙,桑姐的信念與意志已經不復存在。

    如今這雙黑洞洞的眼睛裏了無生息,滴在手背上的眼淚驀然使她有了點觸感——是了,對面這個女子是公孫薇。

    她腦海裏忽閃過許多畫面,最多的是在營地裏,公孫薇身旁站着的那名俊美男子,兩人執手相望時,那名男子看着公孫薇的那種目光,那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目光,她曾經多麼豔羨。

    吳巖當初看着她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目光,但當中卻是有一絲令她不舒服的差別,她直到現在這一刻,才終於醒悟過來——吳巖看着她的時候,並不是看“她”這個人,只不過是通過她,看向了另外一個人。

    她冷悽悽地笑了起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費力地想對公孫薇說什麼。

    然而兩息時間已到,祁慕寒將籤令牌扔到地上,冷聲道:“斬!”

    再沒有任何迴旋餘地,公孫薇身子發抖,僵在當地。

    劊子手取下桑姐背後的牌子,大刀高高舉起,公孫薇癡怔了一般被兩名侍衛往後拉,她還有話想對桑姐說,然而區區兩三秒的時間,還能說些什麼?

    桑姐轉過頭來,嘴脣動了動,對她說了四個字。

    大刀落下,桑姐嘴脣還保持着最後的動作,頭顱移位,咚的一下,掉落在地……

    公孫薇愣愣地看了兩秒,突然尖叫了一聲,朝那具無頭屍撲過去。

    祁慕寒朝蘇炙夜使了個眼色,蘇炙夜走上前去,將公孫薇往後扯,劊子手抹拭刀上的鮮血,仵作收拾屍首,四周的侍衛也開始遣散圍觀人羣。

    人流如潮水般退去,公孫薇在逆流之中厲聲尖叫,她的信念此時也被撕成了碎片,突如其來的痛苦使她意識瀕臨崩潰。

    桑姐最後對她說的四個字是:熠王騙我。

    -

    寧王府。

    祁晟聽完心腹的稟報,饒有興味地笑道:“哦?薇兒趕到了法場?三弟在她面前斬了那名女犯人?”

    心腹道:“這熠王殿下倒也真做得出,竟就當着公孫小姐的面,斬了那名女犯人。”

    祁晟笑道:“這你不懂,他不這麼做,將來便沒法子讓陛下相信,蘇豫的事情,公孫府是不知情的。”

    這名心腹一驚,道:“這麼說,熠王殿下已經知道吳巖就是蘇豫了?”

    祁晟:“不僅如此,他或許還查出了蘇豫的身世。”

    心腹驚疑不定:“蘇豫的身世如此隱祕,又與公孫府有這麼深的牽連,我們也是大費周章才得知,這麼短的時間內熠王便查清楚了,這又是從何得知!”

    祁晟冷笑道:“你難道沒發現,最近我這小舅子公孫鏡與熠王走得很近?”

    “熠王殿下鍾情於公孫小姐,這似乎也很理所當然。”心腹道。

    祁晟嗤笑了一下,公孫鏡最近的路線越來越偏向祁慕寒,這他早就有所預料;讓他真正耿耿於懷的不是這事,而是蘇豫。

    當初他將僅剩的蕁刺毒液交於蘇豫的時候,讓他對祁成皇下手,照理來說,不管是那個位置、還是蘇豫的身手,要射中祁成皇都不是件難事。

    即便是祁慕寒擋了一下,按照蕁刺的劇毒性質,祁慕寒即使不死,也不可能這麼快就痊癒。

    再結合以前的種種跡象,祁晟對蘇豫的疑心一下子到達了頂峯。

    “蘇豫的確是很好的幫手。”

    祁晟又想起祁慕寒說的這句話,到底是誰的幫手?難道蘇豫效忠的另有其人?

    心腹看祁晟很久都不曾說話了,小心地道:“主公……”

    祁晟擺了擺手,陷入沉思之中。

    他還是要想個辦法,再度試驗一下蘇豫的忠誠。

    -

    此時的公孫府,公孫鏡接到祁慕寒寫來的密信,閱讀完畢後,將信放在燭火上,燃燒殆盡。

    趙慕芝坐在對面,精緻的妝容也不能掩蓋她神色的焦慮。

    “怎麼樣?熠王怎麼說?”趙慕芝焦慮道。

    公孫鏡道:“你還記得我當初對你說過,寧王來我們府上時,突然變了個樣子,甚至稱呼我爲’小舅子’那一次嗎?”

    趙慕芝急道:“你倒是說重點啊!我……我過去這件事,是不是就完全瞞不住了?”

    公孫鏡卻仍是自顧自地說:“現在想起來,寧王是那時候就知道這件事了。算起來,你也是差不多那個時間知道的——你知道那個孩子回來了。”

    趙慕芝呆了一下,想分辨些什麼,卻終究是沒說出口。

    公孫鏡看着她,苦澀地說:“你當年的骨肉沒有死,我是不是該恭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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