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成皇目光灼灼,問道:“什麼意思?”

    祁晟突往地上一跪:“求父皇免兒臣之罪,兒臣方敢直言。”

    “起來,直說便是。”祁成皇有些不耐煩了。

    祁晟低聲奏道:“是有關吳巖此人的行蹤。父皇也應該聽過,當日三弟在雁江上遭遇行刺,背後就是這吳巖所策劃。另外珩月殿一事,被處死的女犯人,也曾招供過吳巖。”

    祁慕寒半邊身子都涼了,他猜出祁晟是想幹什麼了,然而此刻他沒有辦法阻止他說下去,因爲祁成皇已經開腔了。

    “哦?皇兒找到吳巖此人了?”祁成皇問。

    “是。此人之所以難抓捕,是因爲他的身世與藏身之所。”祁晟擡起頭,一字一句道,“皆因此人正是公孫大人的內室,即趙氏慕芝的私生子,江東蘇赫之子,蘇豫。”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商將軍與幾位武將臉上都變了顏色;祁慕寒反而冷靜了下來,觀察着祁成皇的神色。

    祁成皇:“你是如何得知的?此事與趕回柰城有什麼關係麼?”他語氣聽起來仍是毫無波瀾,但衆人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祁晟答道:“兒臣自上次雁江之事後,就一直派人四處搜索這蘇豫的行蹤,屢次要找到之際,又莫名失去蹤跡,當時兒臣便懷疑,汴京城中有人在保他。”

    “後來珩月殿一事以後,兒臣終於發現他真正的藏身之所——趙氏慕芝的別苑,喚作蘅蕪苑的地方。兒臣的手下親見他曾在那裏與趙氏會面,言語中喚趙氏爲‘孃親’。”祁晟稟道。

    祁晟這話很巧妙,言語中沒有提到公孫鏡,卻又通過趙慕芝,暗示公孫鏡是知道此事的。

    祁成皇臉色愈加陰沉了。

    “陛下。”商將軍奏道,“公孫大人不可能與此等江東流寇來往,中間定有誤會。”

    祁晟趕忙道:“正是。兒臣也與公孫大人有親屬關係,斷不敢武斷之,因此再派人查探,這蘇豫目今的行蹤正是在柰城附近,兒臣這纔想返回柰城,將其抓捕,再細細審問…….”

    祁成皇一拍桌子,喝道:“你既有這等消息,爲什麼不早早告訴朕!”

    “稟父皇,因公孫大人乃朝廷重臣,兒臣不敢輕易下論斷。但此事實在……實在……”祁晟一臉爲難,任誰看上去,都只能認爲他是不忍心將公孫鏡曝出。

    “實在是證據確鑿?”祁成皇冷冷看他。

    祁晟嘆息:“正是。父皇若派人到蘅蕪苑去搜一番,當能搜出罪證。”

    祁慕寒負起手,祁晟這一招着實陰毒,分明就是記恨公孫鏡不再站在他一邊,對其已經造成了威脅,如今是要下狠手,徹底除去公孫鏡了。

    祁成皇當年在江東一戰中,對蘇赫與蘇冕兩人極爲忌憚,如今聽得蘇豫竟然是蘇赫與趙慕芝之子,如何不動怒?

    “去查!”祁成皇怒不可遏,對房中一名武將下旨,“去搜查蘅蕪苑,掘地三尺也給我找出來,另外派一隊人,給我看着公孫府,嚴禁人出入!”

    房中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祁晟仍跪在地上,不敢擡頭,商將軍也不敢輕易稟奏,這一出他始料未及,輕易稟奏恐怕只會有反效果。

    祁慕寒心頭在迅速思考對策,然而思索了十幾個辦法,都被他一一否決掉,如今身處皇宮,他一籌莫展。

    祁成皇掃視了一圈,在祁慕寒身上停留了幾秒,對王公公道:“去宣公孫鏡入宮。”

    祁慕寒聞言,身子微震,然而他卻不得不冷靜下來,因爲祁成皇的目光又掃向他了,裏面蘊含着探究的訊息,是在思索此事他到底知不知情。

    祁慕寒只能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低頭不發一語,此時他若發聲,不管是不是爲公孫鏡說話,都顯得不妥;還不如靜默不語,任由祁成皇去猜度。

    -

    公孫鏡是滿頭大汗入的皇宮。

    一見祁成皇,他雙膝牢牢往地上一跪,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響頭。

    今日午間,他正在府中看書,公孫薇從宮中回來,他正準備找她說說話,問問她最近爲何總是魂不守舍,驟然就聽門房來報,自己府外被圍了一層嚴嚴實實的侍衛,再接着是王公公宣他入宮。

    公孫鏡心下頓覺不妙,卻不敢對趙慕芝和公孫薇言明,在她們疑惑的目光中,他登上了入宮的馬車,在車裏,聽王公公隱晦地說明了皇宮書房裏發生的事件——他頓時全都明白過來了。

    蘇豫是趙慕芝的私生子一事,這事他瞞了許多年,爲的不全是趙慕芝的名聲,還因爲此事與江東舊朝的人牽涉頗深,當年蘇赫與蘇冕雖未入朝爲官,但與宋皇的關係匪淺,此事一曝出來,趙慕芝首當其衝,他公孫府也脫不了關係。

    侍衛的辦事效率很快,在蘅蕪苑中搜出了一堆罪證——數張人皮/面具、來自江東的瓷器、密信……無一不是證明,公孫夫人與蘇豫有來往,也就是說,與江東勢力有來往。

    至於這些物件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祁晟佈置進去的,已不重要了,事實就是如此,公孫府這一劫是躲不了了,不誅九族都是輕的。

    在如山的鐵證面前,公孫鏡心下撥涼撥涼,只得奏道:“陛下……”

    祁成皇怒喝道:“朕以爲你一心爲公,沒想到你竟藏有這樣的禍心!來人,褫奪公孫鏡大理寺卿一職位,將公孫府一干人等,下入大牢,待蘇豫被捕,一併審理!”

    馬上就有人前來,摘除了公孫鏡的官帽,就要將他拖下去。

    商將軍大驚,正惶然不知該如何應對,祁慕寒忽朝祁成皇一跪,“父皇!不可。”

    “你有什麼資格跟朕說‘不可’?”祁成皇一甩袖袍,真龍之威逼視着祁慕寒。

    祁慕寒在重壓之下,迎向祁成皇的視線,果斷地道:“只因公孫府是皇室姻親,還需謹慎處置。”

    “姻親?”祁成皇睥睨着他,“你與公孫府那女兒,已是想都不用再想,天下女子多得很,你另擇……”

    “父皇!”祁慕寒打斷他,“公孫薇腹中已懷了兒臣的骨血。”

    “…….”

    房內頓時死一般寂靜,落針可聞,無數道震驚的目光,齊聚在祁慕寒身上。

    祁慕寒輕輕地叩了一個頭,“父皇,兒臣與公孫薇兩情相悅,她已懷了兒臣的骨肉,她便是兒臣的王妃。”

    公孫鏡瞳孔巨震,商將軍後知後覺,趕緊配合道:“陛下,如果公孫薇已經懷了皇家血脈,那麼如此大張旗鼓地處置皇室姻親,傳出去恐怕淪爲天下笑談。”

    自古皇室血脈都至爲矜貴,祁慕寒是爲祁成皇的愛子,迄今又尚未娶妻,如果公孫薇腹中已有孩子,那是當之無愧地要嫁入熠王府,祁成皇緩緩地坐下,盯了祁慕寒片刻,端起杯盞,正要喝一口下下火,驀地將杯子往祁慕寒身上一砸。

    “你竟做出如此糊塗之事!”祁成皇氣道。

    祁晟越聽越是不妙,趕緊向祁成皇道:“父皇息怒,不如先宣薇兒入宮,遣太醫診斷診斷,若是真的喜脈,再做決定。”

    祁晟這一下又打中了七寸,抓到了關鍵點,如果公孫薇並沒有身孕,任他祁慕寒舌燦蓮花,也救不回公孫鏡一家了。

    祁成皇這才冷靜下來,宣道:“將公孫薇帶入宮來,宣傅太醫前去診斷。”

    祁慕寒又磕頭道:“父皇,爲免失誤,兒臣求宣其它太醫一同診斷。”

    祁成皇還未作答,祁晟驚疑不定地掃了祁慕寒一下,共同會診?祁慕寒哪來的那麼大把握?難道公孫薇真的有孕了?

    公孫鏡這會也糊塗了,想起那天晚上商將軍那曖昧不明的話語,女兒這段時間的魂不守舍,難道說她真的懷上了?

    商將軍則是面上略有喜色,最近公孫府下人傳出的那陣風聲,他早就有所耳聞,現在祁慕寒這麼一說,坐實了公孫薇是有孕了。

    -

    可憐公孫薇還沒有鬧明白是什麼一回事,就被直接宣入了宮中,這一次,她卻是被直接接到了豫妃的寢宮內。

    豫妃是祁玉騫的生母,公孫薇畢竟是一介女眷,該有的體面還是要給,便將她暫時安置在豫妃的殿中,召來了一衆太醫給公孫薇診斷。

    公孫薇半躺在牀榻上,隔着厚厚的帳幔,她看到室內竟然齊聚了祁成皇、豫妃、自己的父親、祁晟、還有……祁慕寒。

    祁慕寒正在與公孫鏡對話,好像在說着什麼……自己有身孕!?

    她臉色大變,無緣無故地爲什麼說自己有身孕?

    再看自己父親那一額頭的汗,祁慕寒拍了拍父親的肩膀,祁成皇則是坐着,滿臉的怒色,她更是驚疑不定了。

    便在此時,傅太醫率一衆太醫入內,先給祁成皇行了禮,其中傅太醫便先行領頭走入內室,隔着帳幔對公孫薇道:“姑娘放寬心,臣這就給你診治。”

    公孫薇感到越來越是不妙,忽想起一個多月前,寧澄在自己屋外大喊着的那些話,再聯繫到最近商將軍和商墨雲那看着自己的眼神……

    不會吧!?

    她幾乎要大喊出來了——這都是沒有的事!

    然而下一刻,她卻出奇地冷靜下來,只因看到了公孫鏡那垂在身側的手,在不停地發抖。

    這絕不是一個正常情況下的反應,公孫薇忽然就猜到…..這件事恐怕不是那麼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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