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薇腳步匆匆進了公孫府,果如暗衛所言,公孫鏡一大早已經離開了府中,不用想也知道去了案發現場。

    她直直走到趙慕芝的房中,將還在沉睡中的母親叫醒,開口便焦灼地問:“娘,我要見蘇豫。”

    趙慕芝睡眼惺忪,聽見“蘇豫”兩個字,整個人都馬上清醒過來了,帶着疑問看她。

    “娘,你知道怎麼樣能找到蘇豫,對不對?”公孫薇一夜未眠,好不容易抓住一絲重點,嗓子急得都要冒煙了。

    趙慕芝輕輕點了點頭。

    -

    一個時辰以後,蘅蕪苑中。

    公孫薇焦灼地站在朝陽中,等到都有些失望了,一個人影才落到院中,左手袖管空空蕩蕩的。

    公孫薇跑上去,面對這個同母異父的哥哥,一時竟不知道怎樣開口,很久才說道:“找你來,是有個問題想問你……”

    “商將軍不是我殺的。”蘇豫默然地看着她,將軍府闔門被殺的慘案顯然很難不被蘇豫這樣的人探知。

    “我知道。”

    “你相信我?”蘇豫有點驚訝。

    公孫薇卻暫不回答這個問題,“我想問你的是,商將軍的那杯酒,你知不知情?”

    蘇豫眼裏又有一絲失落,“祁晟讓我去下毒,那毒確實是我去配的,然而毒性在之前已經試驗過,不可能致命;服下去至多大病一場。商將軍滿門都……我卻是想不到的。你去過現場了?”

    公孫薇思索了一陣,點頭道:“去過了。”

    她將商將軍遺體的狀況,還有蘇炙夜根據屍體狀況做的推測,也說了一遍。

    蘇豫神情又緩和了幾分,大概是覺得自己還是被信任的,說道:“我這裏還是需要確認一些事情,我能夠告訴你的,就是這藥我本下在那埕酒中,濃度稀釋得是夠的,不可能會致命……”

    “有沒有可能是祁晟另外派人補的刀?”

    “不大可能。如果是他的話,一來何必多此一舉先給商將軍下毒;二來,他針對的也只是商將軍一人,殺完他全府上下,屬實沒有必要;第三,商將軍橫死,他雖表面上獲益最大,但也會引起他人懷疑。”

    蘇豫分析的三點,正與公孫薇所想的一致,她想既然不是祁晟的話,這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但她又還不能百分百確定。

    她目光落在蘇豫的左手那空空蕩蕩的袖子上,嘆了口氣:“你這手……當時何必對自己下這樣重的手?”

    “我不這樣做,祁晟肯定會生疑。”蘇豫苦笑了一下。

    公孫薇:“值得嗎?你跟隨在祁晟身邊,到底有什麼目的?到底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經歷了這許多的事情,她和祁慕寒早就看得出來,蘇豫並不是真的爲祁晟做事。

    “這你就不用管了。”蘇豫目光轉向別處,“好好地與祁慕寒過日子,那些複雜的事情,不要去插手……”

    公孫薇直截了當地打斷他:“商將軍的事,我覺得是你背後那個人做的。”

    蘇豫的眼神有了一剎那的變化,雖然很快恢復了過來,卻依然沒有瞞過公孫薇。

    公孫薇:“你背後的那個人,假借了你的手,實際也就是祁晟的手,殺了商將軍。”

    蘇豫的眼神忽然變得相當危險。

    “那個人是誰?”公孫薇直視蘇豫的雙眼。

    也許是蘇豫這種目光終究沒有將她唬住,她依然這樣無懼且執着地看着他,蘇豫終於換上了另外一副表情,苦笑說:“不會是他的,不會是我背後那個人。”

    他的意思其實也很清楚——如果他背後的那個人也和祁晟一般,是不擇手段之人,那他蘇豫絕不會效力於他。

    公孫薇仔細地觀察他的神色,心中微嘆一口氣——看來這個可能性不大了,答案還是原先那個。只是對於蘇豫不願意將他背後之人說出來,她仍是介懷。

    蘇豫看見她的目光終於釋然了下來,才知道方纔她是在試探他。

    只不過他也並不介意,反而有點放心,很自然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終於成長了。”

    公孫薇愣了愣,咂摸了兩秒,才品出這話裏面竟有一絲欣慰的意味。

    她瞬間想到很多:十里河堤旁,他出現在那裏不是巧合,是想見她這個妹妹;江東營地裏,是他通過小蝦,引自己來見面;那天的城外,他是有意放過蘇炙夜;她大婚那天,一定是他私下去尋了祁慕寒,想見她一面……

    也許記不起更多的細節了,但她從未比現在的感受更深:她有一個哥哥。

    眼眶忽然熱起來,她趕緊低下頭:“以後會好的。你不用再做這些事情,也用不着效力任何人,我們……”

    她這句“我們是一家人”,終究有些彆扭得說不出口,蘇豫卻笑得很是開懷。

    -

    祁慕寒再一次從將軍府的慘案現場走出來時,已經疲憊得眼皮發沉,四肢乏力。

    他在回府的馬車上,陷入了長長的睡眠……

    無邊無際的大火,燎燃了榆陽城的夜空,他被接連不斷的“噼啪”聲吵醒,肉肉的小手揉了揉眼睛,迷糊地看着濃煙中抖動的世界,問揹着自己的人:“太傅,這裏是哪裏?”

    揹着他的男人肩膀寬闊,身手矯健地在火光間飛躍,風中混雜着人聲和馬嘶聲,時不時地鑽進他的耳朵,幼小的他懵懂地問了一句:“我的母后呢……”

    “死了,他們都死了。”男人不含感情地答了一句。

    死是什麼?在小小的祁慕寒心中,甚至還不知道“死”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他只記得父皇曾經告訴過他,他與他的母后也許很快就會離開他,到那時候,他不許哭,如果他哭了,那他們就永遠不再回來,他們再沒有相見之日。

    男人到了一處僻靜的山谷,將他放下來,沉着地對他說:“你聽着,你的父皇和母后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你以後要將宋國皇子這個身份藏在心裏,我也不是什麼太傅。從今以後,我是你的師父蘇冕,都聽明白了?”

    小慕寒馬上瞪大了眼睛:“父皇和母后說過,如果我不哭,他們就還會回來的……”

    “啪”的一聲,一根軟藤抽在他的腿上,蘇冕暴喝:“不許胡說,他們都死了!”

    “父皇說他只是離開了,他會回來的……你騙人!”小慕寒倔強地仰起頭。

    又一鞭狠狠地抽在他的腿上,他不說話了,憋得滿臉通紅,稚氣的臉上,眼睛睜得圓圓的,就這樣死瞪着眼前的男人。

    於是更多的鞭抽在他的腿上、身上,這些鞭痕開始發紅、滲血,他小小的臉也憋得通紅,可就是一臉倔強。

    一直到天邊閃過一條銀白色的閃電,一聲巨大的悶雷在頭上炸開,被抽得血肉模糊的小慕寒終於忍不住大哭:“母后,我要去找我的母后……”

    -

    馬車“嘶”的一聲停定,祁慕寒被顛了一下,疲憊地睜開雙眼,一名王府侍衛在馬車外稟道:“殿下,回到了。”

    祁慕寒掀開簾子,剛一下到馬車,一道倩麗的影子已經跑前來,往他身上裹了一件溫暖的大氅。

    祁慕寒低頭看去,正是他的愛妻。腦海中的閃電、悶雷,還有夢魘中的痛楚隨潮水般退去,他笑着抱起了她:“怎麼還沒有睡?這一整晚熬的——”

    “你不也是?”公孫薇環抱着他的頸,“你又回去將軍府了吧?”

    “嗯。”祁慕寒說,“與你爹他們一道去的,有新的發現。”

    “我也有。”公孫薇的眼眸裏倒映着祁慕寒的臉龐,“走,我們進去說。”

    一刻鐘以後,兩人在溫暖的房中坐定,祁慕寒喝了口熱茶:“先說說你的。”

    公孫薇點頭:“我去見過蘇豫了,是祁晟叫他下的毒沒錯,但那毒不足以致命。”

    “但是商將軍確實是被毒死的。”祁慕寒說,“或有人在蘇豫之後,再度下毒,等老將軍毒發以後,下手屠殺了府中其餘的人。不過我同意你說的,這事確實不大像祁晟做的。他沒有理由去殺府裏的其它人。”

    公孫薇點點頭:“所以我懷疑兇手有兩個人——不對,應該是兩方勢力。”

    祁慕寒微笑:“說說看。”

    “第一個,也是最有可能的,就是會闃人。”公孫薇說,“他們不是第一次派人來汴京行刺。上次,你還記得嗎,就是西涼使團死了人的那一次,也是會闃人做的。”

    祁慕寒聽到這裏,笑而不答,“第二個可能呢?”

    “第二個可能……”公孫薇思考着說,“沒有根據,只是一種猜測,就是你的二哥,祁玉騫。”

    她做好了心理準備,祁慕寒定會說她多疑或者是別的,沒想到祁慕寒悠然地喝了口茶,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你想啊,商將軍死了,咱們朝中誰得益最大?就是你大哥和你二哥,你大哥基本被排除了,那你二哥有沒有可能?雖然我知道他平時和你很是要好,但如果他知道了祁晟派蘇豫去下毒,那他再暗中加大這毒的劑量,這不就順理成章把這鍋推到你大哥身上了嗎?這樣的話,他既斬掉了你的一個臂膀,又完美地隱居在幕後。”

    “嗯,你甚至懷疑,蘇豫背後的人,就是我二哥祁玉騫。”祁慕寒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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