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趙四滿頭大汗趕到咖啡廳的時候,已經遲到了足足半個小時。

    咖啡廳角落裏坐着一個男人,擡腕看了看時間,準備離開之際,趙四一屁股坐到了對面,擡手擦汗兼賠笑:“抱歉抱歉,塞車,來晚了。”

    對面的男人重新坐下,不耐煩地說:“我不是已經說了?你這劇本既不是穿越也不是重生,就算拍成劇也是撲街,不用再浪費時間。”

    他強調似的補充:“現在是2020年,流行的是穿越和重生。”

    “我知道,我知道。”趙四賠笑,“我這本《棄妃之春宵苦短》實際上是根據真實的祁國曆史改編而成的,我也知道缺乏穿越和重生這些流行因素……”

    “知道就好,你這劇,連三流的演員都拒絕接演……”

    “所以我改了一下劇本。”趙四趕緊截斷他的話頭,飛速從公文包裏掏出一本子。

    對面的男人看了看劇本的封面:《麻瓜炮灰必須死》

    “我這次寫到,公孫薇穿越到了現代,看到《棄妃之春宵苦短》這本書,然後再次穿回自己世界……”

    “這聽起來,也沒有什麼亮點。”男人再度擡腕看了看時間。

    “哎,等一下。”趙四繼續解釋,“爲了增加她逆襲的難度,我給裏面添了兩個穿越的人。你看,就這裏,和這裏……”

    趙四翻開劇本,一邊給對方解釋內容,一邊積極地做營銷。

    二十分鐘以後,男人沉吟說:“行吧,我給我們老闆看一看,但不保證一定能行。”

    這男人是在影視傳媒公司工作,但並不是最終拍板的人,趙四隻好將劇本往他手邊一推:“那就拜託兄弟了。”

    -

    公孫薇隨着祁慕寒走進將軍府,一路上所見,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其中有侍衛、有僕從,甚至還有未成年的兒童。

    商將軍是功蓋天下、德高望重的朝廷武將,承天子之恩,這府中佔地不小,共有四進,住了不知多少人,如今整個府苑安靜得像地獄,狂風哭號,乾燥的氣息鑽進鼻孔,帶來的都是血腥味。

    祁慕寒抓着公孫薇的手很緊,回頭看她時,她已不再像之前那樣失魂落魄,除了臉色蒼白一點,眼神很是堅毅,像是從裏面換了一個人。

    一直走到第四進的一間書房,外面守了兩名暗衛,祁慕寒對公孫薇說:“商將軍……就在裏面。”

    公孫薇深呼吸,踏入門檻。

    商將軍頭顱微昂,嘴角溢血,眼睛定定地望着屋頂,手上的血管暴突,面前的桌上,還平鋪着一幅未完成的字畫。

    公孫薇走上前去,見這字畫只寫了兩個半字:執子……

    她猜商將軍想寫的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然而這“之”字只寫了個開頭,應是要送給蘇炙夜與商墨雲大婚的禮物。

    她心中一陣悽然,上一次離別前,老將軍上一次對她的最後一句話乃是:珍惜眼前人。她沒想到這成了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公孫薇望向祁慕寒,只見他彎下腰,仔細看了看商將軍嘴角的那縷鮮血,目光又落向字畫旁的一個杯盞。

    這杯盞裏,還剩半杯酒。

    公孫薇心中一顫,說:“慕寒,這杯酒很關鍵。”

    祁慕寒點點頭,回頭對背後的暗衛吩咐了幾句。

    公孫薇攔了一下:“等等。”她湊近這杯酒,臉上帶着幾分蹊蹺的神色。

    祁慕寒解釋:“這杯酒很有可能有毒,我先取些許,交給玉嫵顏查一查。”

    公孫薇置若未聞,眼睛緊緊盯着這杯盞,片刻後,說:“奇怪……”

    “怎麼?”祁慕寒正在看桌面一側的卷軸,聞言問到。

    “這是紅玉酒。”公孫薇說,“照理說,就不該出現在這裏……”

    西涼運來的紅玉酒大部分都在珩月殿上進貢給了皇帝,成了皇帝的御用酒,也不曾見賜給了哪個大臣;而公孫府中另有幾埕紅玉酒,卻是烏羅臨別時,私下贈與公孫薇的。

    祁慕寒馬上意會過來她的意思:“那商將軍這杯,是來自皇宮的,還是來自公孫府的?”

    這個問題很關鍵了。

    公孫薇不介意祁慕寒直接說出公孫府,因她與祁慕寒都十分肯定,公孫鏡哪怕以酒相贈,都絕無在酒中下毒的可能,這事情或許有別的解釋,但現在先要肯定這酒的來源。

    公孫薇望向背後的暗衛:“能幫我捧到外面嗎?”

    暗衛手上戴着皮革手套,將酒小心地捧到室外,公孫薇就着雪地倒映的光,用目力分辨這酒。

    半晌,她說:“我記得我府上的紅玉酒,色澤透明,似乎沒有這一杯醇厚。”

    也就是說,這不像出自公孫府上,但祁慕寒也委實沒有聽過祁成皇有贈酒予商將軍。

    “有可能是毒藥的緣故。”祁慕寒說。

    但凡酒裏摻入一點別的物質,都將影響酒質的顏色、口感,祁慕寒深知公孫薇對酒一向有心得,所以便做了這個推測。

    公孫薇:“難說。同一批酒也有可能有差異,但靠這個看不出來什麼。何況,若這酒真的被下了藥,商將軍怎會完全品不出來……”

    她還沒說完,就想起另外一種可能,與祁慕寒對視一眼,“除非是用毒的高手。”

    公孫薇的手有點發抖,難道竟又會是蘇豫?

    兩人還在沉思間,面前落下一道黑影,一身黑武袍的蘇炙夜提劍走來,眉頭深鎖。

    祁慕寒在得知這個消息以後,第一時間通知的不是別人,正是蘇炙夜,他需要他的協助。

    “我看了一遍,下手的手法,還有武器,都是一致的。兇手用的是一種西域短刀,割喉,有些屍體上有重複的刀痕,顯然是兇手擔心對方沒有死透,再加上一刀。”蘇炙夜對祁慕寒說。

    “兇手很可能不止一個人,所以需要重複補刀。”祁慕寒說。

    蘇炙夜緩慢地點了點頭。

    這雪地上腳印凌亂,雪又很大,已將一些腳印淹沒,從裏面要推斷出兇手有幾人,短時間內已是不可能。顯然兇手是有意選擇這樣的大雪天氣,下的狠手。

    “差不多了。”祁慕寒看了看天色,約摸是四更有餘,對暗衛交代了一番,公孫薇便見戴着皮革手套的暗衛,將那杯酒裝了一部分到特製的琉璃管中。

    幾個人趁着曙光亮起前,離開了將軍府。

    -

    “你是和我爹打過了招呼,有意讓他遲到些許來到現場的吧?爲什麼?”馬車的車廂裏,公孫薇問祁慕寒。

    祁慕寒知道瞞不過她,坦白道:“因爲齊佳。如果大理寺出動,刑部也定會第一時間來到現場。”

    公孫薇默然,祁慕寒定是不能完全信任齊佳,所以才讓大理寺遲一步出動,以免驚動齊佳。

    所以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祁慕寒已經潛移默化地讓自己父親完全聽命於他了?

    這個問題曾經對於她很重要,然而現在已經不算那麼重要了。

    她平復了一下心跳,對祁慕寒說:“慕寒,我有話對你說。”

    祁慕寒看了她片刻,“不早了,你也一夜沒有歇息,明天再說吧。”

    公孫薇點了點頭,她知道明天不止祁慕寒會有諸事纏身,連她自己都有許多事情要去面對。

    她沉默地坐着,破曉時分,最是寒涼,晨風捲起簾子,送了些寒意進來,她想事情想得出神,冷不防鼻尖一癢,打了個噴嚏。

    “着涼了嗎?”祁慕寒脫下大氅,圍在她身上,帶着體溫的大氅將她整個人捂得一熱,她才發現自己凍了一晚上,肢體都有些僵硬了。

    祁慕寒坐到她身邊,將她擁入懷中,目光卻看向了窗外,臨近破曉,外間暗得不見五指,在這樣的黑暗中,他們相擁而坐,爲彼此驅散黎明前最後一縷黑暗。

    -

    公孫薇在車廂裏磕了一小下,一個激靈醒來,祁慕寒已不見蹤影。

    暗衛在車廂外報:“王妃,殿下是中途下的馬車,他讓我等交代你,他還有事,便先不陪你回王府了。”

    公孫薇捲起簾子,天邊已現魚肚白,她一夜未眠,不覺在馬車裏眯了一下眼,醒來時已到府門口了。

    她摸了摸身上那溫暖的大氅,心中感慨:從前只認爲男人醉心權力,現在才知道,這種權勢並不是那麼容易擔在肩上的,如這種寒夜孤冷,祁慕寒還要在外奔波;如商將軍,本以爲他能看見唯一的愛女成婚,然後出征會闃,凱旋而歸……

    慢着……會闃?

    公孫薇腦海裏瞬間劃過一道亮光,對暗衛交代:“去公孫府。”

    “王妃,現在才五更,而且公孫大人現在應該到了現場,不在府中的。”

    “我不是去找我爹的。”公孫薇原本半個身子已下了馬車,又重新坐回去,“去公孫府,現在去。”

    暗衛只好對車伕交代了兩句,重新匿入街道之中。他們身負祁慕寒的命令,暗中保護好王妃。

    公孫薇重新坐回馬車,心跳個不停,她好像摸到了什麼線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與此同時,她又因爲要見到某個人,而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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