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騫立在前堂,雖是與祁慕寒一貫兄弟情深,他來這府中也沒有僭越半步,溫潤如玉地立在一旁,單手負於身後,在耐心地等祁慕寒。

    待見到來的居然是公孫薇,愣了一下。

    公孫薇大大方方地行了個禮:“殿下請坐。”着人上了一壺香茶,招呼他入座。

    祁玉騫彬彬有禮地欠了欠身:“謝弟妹。”

    公孫薇看着他這文質彬彬的古人模樣,心想這氣質與祁慕寒真是十分不一樣。自從知道祁慕寒不是祁國的皇子以後,她觀察祁慕寒與蘇炙夜,果然見這兩人在相貌上更像是兄弟,畢竟一個長得像父親,一個長得像母親,只是蘇炙夜的性格已被培養得十分閒雲野鶴,倒顯得祁慕寒城府更深。

    祁玉騫見公孫薇打量自己,有點不好意思,正要開口說話,這邊祁慕寒便跟着出來了。

    “二哥。”祁慕寒微笑着迎來。

    祁玉騫連忙將目光從公孫薇臉上移開:“三弟,有事找你來着。”

    “二哥請說。”祁慕寒走到公孫薇的身邊,將她纖腰一攬,放她在自己腿上坐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祁玉騫那個汗啊,祁慕寒抱着嬌妻坐在自己腿上,這樣明晃晃地秀恩愛,叫他怎麼說事?

    “三弟,這是有關商將軍的事……這,我們私下談比較好?”

    “無妨。薇兒如今是我妻子,二哥直說便是。”

    公孫薇原本就坐得十分不適——在外人面前,將自己抱在腿上坐着,這像個什麼話?

    她尷尬地扭了扭,沒想到祁慕寒手臂像蛇一樣,一掙扎便將她的腰箍得更緊,她只好尷尬地望着地面,不敢動了。

    祁玉騫咳了一聲,只好說:“商將軍的事,父皇都知道了。今日已派人將商將軍遺體安置在壽閔殿。”

    祁慕寒點點頭:“壽閔殿原是安放皇親國戚的遺體,父皇應該是想爲商將軍進行國葬。”

    祁玉騫嘆了口氣,搖頭道:“不是。父皇今早已下密旨,九門六部中,嚴禁外傳這件事情,商將軍一事也祕不發喪,一切要等到會闃之戰平定以後,才爲老將軍舉行國葬。”

    “什麼?”公孫薇驚訝了,“這怎麼能夠?”

    祁成皇的意思是要無聲無息地將商將軍下葬,真正的葬禮卻只能戰爭之後再舉行?到時候英冢已冷、枯骨成灰,這是何等的殘酷?

    “沒有辦法。”祁玉騫苦笑,“父皇說,商將軍在出徵會闃前,遭此滅門慘禍,傳揚出去,是在滅我們大祁的威風。所以不管幕後真兇是否查得出,此事都絕不能對外透露半句。”

    “二哥對幕後真兇有什麼猜測?”祁慕寒問。

    “首先,不會是祁晟做的。他還不至於要殺害老將軍一家。”祁玉騫說着又苦笑,“說起來,這嫌疑人倒有可能是你我了。畢竟祁晟新被逐出汴京,老將軍一死,你我都有可能從中得益。”

    祁慕寒笑道:“二哥與我想得倒是一致的——這件事,有人希望我們彼此猜忌。”

    公孫薇聽得都要羞愧死了,她早先還在小人之心地猜忌着祁玉騫,這會人家坦白大方地說出來了,顯得她公孫薇多疑得很。

    祁慕寒環着她的手緊了一下,好像在安撫她似的,又聽他接着說:“二哥說這兇手有可能是誰?”

    祁玉騫:“會闃人。”

    “有證據了嗎?”

    “其實一接到商將軍滅門一事的消息,父皇便馬上頒了密令下來:八門嚴禁開放,徹查汴京中所有可疑人氏,確實調查到了一批西域人士,在春節前混入了京城。”

    公孫薇聽到這裏,總算鬆了口氣,她原本最懷疑的對象,就是會闃人,這證明她的推論還是有一部分是正確的。

    “但是要殺害老將軍滿門,單憑几個會闃人也成不了事。”祁慕寒又說。

    “西涼使團到訪那一次,不也死了兩個西涼人麼?就是會闃人做的。”

    祁玉騫提到的那一次,其實是祁慕寒私下動的手腳,然而他只是微微點頭,也不說出實情,“會闃人擅毒,這樣想來,他們確實嫌疑是最大的,畢竟得知老將軍會元宵後便會出兵,於是會闃便先下手爲強,是震懾,也是警告。”

    祁玉騫道:“會闃與西涼接壤,國土雖不大,卻是人人驍勇好戰,又擅使毒,這陰險手段不斷啊!”

    “這一戰,想必不會很輕鬆。”祁慕寒說。

    “正是如此。”祁玉騫嘆道。

    兩人又談論了好一陣子,祁玉騫便告辭離去,祁慕寒要留他喫午膳,他推辭說不用了,末了,又看了一眼公孫薇,欲言又止,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

    半晌,才終於訥訥地說道:“弟妹身子好些了嗎?”

    公孫薇想他問的一定是自己“滑胎”這件事,便回道:“好多了,正在調理身子,謝殿下問候。”

    祁玉騫頷了頷首,眼睛不敢看她,對祁慕寒抱了抱拳,急急地走了,像是有那麼點心虛的味道,把公孫薇弄得滿頭霧水。

    “他是不是知道了,我在你面前說過他的壞話……”公孫薇指着祁玉騫的背影,疑惑地問祁慕寒。

    祁慕寒笑道:“不是。”

    “那是?”

    祁慕寒不回答了,只將她重新攬回懷中,低下頭,雙手捧起她的臉,拇指撫摸着,盯着她的臉蛋看。

    公孫薇:?

    祁慕寒當然知道答案是什麼,男人和男人之間那點心照不宣的小心思他怎麼能不知道?公孫薇長得這樣貌美而又不自知,祁玉騫剛纔與他說話的時候,硬強迫自己不能看着他懷中的美人兒,那表情都被他看了去。

    “沒什麼。對了,你將商姑娘接回我們家了?”

    公孫薇將商墨雲的在平南王府那樣失心瘋的情況說了一遍,祁慕寒沉默了,這樣一夜之間滿門皆滅的慘況,他過去也經歷過,這種非常人能承受的痛苦,他至今不能忘。

    “你在想什麼呢?”公孫薇看他的表情有點不對勁,心想他可能是回憶起了過去。這樣一個故國的皇子,到底是如何一步步熬到了今天,說起來自己還從未與他交流過。

    “慕寒......”她醞釀了一下臺詞,決心要與他來一個深入的談話。

    “累了吧?”祁慕寒卻插話了,撫了撫她眼底的青黑,“先去休息,你看你都累成這個樣子了。”

    不用他說,公孫薇自己都覺得腳步虛浮,腦殼發沉,便接受了他的建議。在去休息前,又去東院廂房看了看商墨雲,見她正沉沉地睡着,便放心地去補了個回籠覺。

    -

    這一覺直睡到天色昏暗,她才餓醒了,第一時間便想起商墨雲,隨便挽了個發,往商墨雲的廂房走去。

    商墨雲躺着,卻是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公孫薇將她扶起來,往背後墊了個枕頭,接過剛讓婢女到廚房裏盛的一小碗粥,一勺勺地喂她。

    剛喂完的時候,祁慕寒過來了,站在她身旁看了看,問道:“需要我請大夫過來看看麼?”

    公孫薇還沒回答,商墨雲“嗚”地叫了一小下,目光延遲般投到祁慕寒的臉上,公孫薇只好放下碗筷,走過去推他:“平南王已經請大夫看過了,她需要一點時間恢復的——你怎麼不去睡會?”

    “在書房眯了一小會,不困了。”祁慕寒說,“商將軍的事情……”

    “別在這兒說。”公孫薇趕緊打斷他。

    祁慕寒看了看商墨雲,幸好她沒有聽見,便拉着公孫薇到門外:“我要出門一趟。”

    “去哪兒?”

    “青玉坊。是關於商將軍的事情,我將齊凌也叫來了。”

    “我也去。”公孫薇趕緊說。

    “不好吧?”祁慕寒說。

    公孫薇正想說“有什麼不好的”,忽反應過來,“祁慕寒!你又來了是不是?你想我一起去議事,又怕勉強我?”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祁慕寒眨眨眼睛。

    公孫薇:“你如果真不想我去,壓根就不會告訴我你要去哪。”

    她邊回房去取大氅,邊責怪祁慕寒有話不直接說,一看就是做官做久了,這套機鋒用到了家裏,還用到了她身上。

    她就這麼絮絮叨叨地責備他,祁慕寒袖手在旁邊微笑,彷彿特別享受她的責備,這個家終於有點百姓家中煙火氣的感覺。

    公孫薇披好大氅,找婢女吩咐照顧好商墨雲,便與祁慕寒出門了。

    -

    天色越來越暗,今夜沒有下雪,寒風颳過熠王府,吹得窗戶一抖一抖的。

    商墨雲坐起來,盯着一開一闔的窗戶,起了身,將窗戶關了。

    她眼神冷靜,甚至沒有一絲白天裏的迷茫,回到牀邊坐下,從袖子中取出一封信。

    這信紙折成了一小塊,她一點一點展開,上面有些幹了的淚痕,她低下頭再一次讀着,雙手抖個不停。

    片刻以後,她緊咬着嘴脣,像要咬出血來,將那封信伸到跳躍的燭火上。

    信紙被火焰慢慢吞噬,商墨雲的手已漸漸不再發抖,她面容沉靜,燭火映在她的眸中,像兩團灼人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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