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夜晚,公孫薇一臉“興致勃勃”地來到約定的地點,這裏是江陵城內一座繁華的橋樑,觸目所及,都是吆喝的小販,還有數不清的、裝飾的紅紙傘,點綴追月節前好一副盛景。

    汴京繁華、江陵別緻,公孫薇如果不是別有心思,此刻應該是盡情享受這樣的夜晚的。

    正當她環顧四處、表面上是欣賞景緻,實際上是留意祁玉騫來的方向時,背後響起了一道和煦的聲音:“弟妹。”

    公孫薇轉身一看,祁玉騫站在她身後,一身淡青色的衣裳,手中拎着一把攏着的紅色油紙傘,另一手拿着一件錦繡披風,頭髮半束半披,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

    如果不是從祁慕寒處提前知道這人的真面目,她懷疑自己此刻自己會不會和那些豆蔻少女一般,情不自禁地泛起兩顆星星眼。他和祁慕寒都長得極爲出衆,真要把兩人放在一起對比,還真難說誰長得更俊美些。

    “天氣冷,多穿一些。”祁玉騫將手中披風遞給公孫薇,眼眸被橋下橫亙而過的河水一映,波光粼粼的。

    定力差一點,都要被他勾掉魂魄了!可一想到此人心狠手辣地將藥交給太后,公孫薇牙齒都要咬碎了,表面上卻不好意思地一別耳邊碎髮,接過披風,“謝殿下。”

    跟我玩這套美男計?那是祁慕寒幾百年前就與我玩過的把戲了!她回憶起剛穿越回來不久,祁慕寒化名“韓珏”有意接近她的情景,嘴角下意識地微微勾了起來。

    她這個微微一笑,加上彆着碎髮的動作,讓祁玉騫不自禁地窒息了半秒。眼前這個女子,單從外貌來看,還真是一名尤物,也難怪祁慕寒就算要娶商墨雲,也不捨得完全放棄她。

    “今夜沒有殿下。”祁玉騫溫柔地道,“只有祁公子與公孫小姐。”

    他帶着令人目眩的笑容,作了個“請”的手勢,領她下了橋,往人羣聚集處走去。

    還有幾天便是追月節,江陵城裏的熱鬧一點都不輸汴京城。一溜排開的綠樹上掛滿了紅燈籠,人羣中有踩高蹺的雜技人,有賣畫的藝人;垂髫孩童手中把玩着紙風車,被大人抱在懷中,稚嫩的聲音與路邊熟食攤中的煙火交雜在一起,奶酥奶酥的;才子佳人挽手而行,偶然還見一對對美男曖昧竊語而過。

    江東祁玉騫治下,不得不說還是一副盛景,只可惜這個祁玉騫,是“換了芯”的祁玉騫。公孫薇太瞭解那個世界“現代人”的心理。如果她不是古人出身,而僅僅作爲一個現代人穿越到祁國,難免也會生出“捨我其誰”的概念。現代人優越感太重了,完全不知道古人才是他們的老祖宗!

    祁玉騫溫和地道:“薇兒你看,江陵比之汴京城,如何?”

    公孫薇從賞景中回過神來,由衷地感嘆:“不一樣的景緻,這裏更有煙火氣,我很喜歡。”

    心中吐槽:這男人真是好心機,從“弟妹”自然而然地轉成了“薇兒”的稱呼,關鍵還沒有一絲違和之處。若換了其它女子,搞不好一不小心就會中了他的溫柔陷阱。

    這樣想着,擡頭一看祁玉騫,只見祁玉騫正充滿“深意”地凝望她,“聽說薇兒喜歡聽戲,對嗎?”

    公孫薇一愣,還沒有回味過來,祁玉騫輕輕地一扯她的袖子,“跟我來。”

    二人隨着一大波往前行走的人羣,走到了一個戲臺子底下,祁玉騫護着她,撥開了一條路,讓她擠到臺前,公孫薇擡頭一看,驚喜道:“皮影戲?”

    這正是江東地界有名的皮影戲,用棉帛裁成影像,塗上色彩,並在手腳處裝上木杆,由民間藝人操縱,在帷幕後表演。

    公孫薇看了一陣,覺得曲目很是新穎,看起來有幾分眼熟,又一時想不起是哪齣戲碼出處,便問祁玉騫。

    這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如果祁玉騫答不上來,證明他穿過來的時間還是有限,或許不足爲慮;如果他順利地答上來了,證明他穿過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現代知識和古時知識他已掌握了不少,有可能是個十分危險的對手。

    祁玉騫不知公孫薇的心思,答道:“這一齣戲,其實講的就是皮影戲的來源:漢武帝的愛妃李夫人故去以後,武帝染病無心朝政,大臣李少翁受民間孩童啓發,用棉帛將的李夫人的身形裁出來,入夜給漢武帝表演,漢武帝龍心大悅。”

    公孫薇恍然大悟道:“原來這是戲中戲!”

    祁玉騫不由自主地感慨:“漢武帝並不知道多年以後,我們正在看他的戲。”

    公孫薇掃了他一眼,心想,就跟你當時看《棄妃之春宵之苦短》那劇本時一樣麼?

    她想到這裏,又裝出一副戀愛腦,感傷道:“不知他日我故去後,太子殿下是否會如武帝懷念李夫人一般,懷念我。”

    祁玉騫頓了頓,聲音有點飄忽,“生命如白駒過隙,誰也不知誰先親手爲另一人奉上輓歌——薇兒,今既已到了江陵,何不暫時放下這些愁緒?”

    話語裏循循善誘,充滿了柔情的意味,公孫薇不禁咂摸了一下,自己是該裝出一副思念祁慕寒、泫然欲泣的表情,還是要裝出小小地被他的話語觸動的模樣?

    她還沒有拿捏定主意,忽然又感覺到了祁玉騫的目光,擡頭一看,又怔了怔。

    那目光,竟然帶着一絲詢問的意思,顯然是要她給出的答案,超出了這個範疇。

    什麼意思?公孫薇有點懵。今晚的祁玉騫雖然與過去一樣,還是表現得那麼溫和、彬彬有禮,她卻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大一樣,好像他說的每句話都有些話中有話,又充滿了暗示的意味。但這種暗示,若是一般女子聽了,免不了會生出一種遐思,可她不一樣。

    眼前這個人,可是將藏夷麝香丸交給太后,害得自己終身不孕的人!

    公孫薇摸不準眼前這個人現在的想法,只能表面上嬌柔地道:“公子說得對,薇兒應當先放下這些不開心的事。”

    祁玉騫笑着點了點頭,兩個人一起並肩站着,看完了這出皮影戲。

    “薇兒累了嗎?”祁玉騫關切道,“那邊有個茶坊,我陪你過去歇歇腳,如何?”

    公孫薇點了點頭,兩人往路旁一座雅緻的茶坊走去,天空正好飄起了細雨,祁玉騫撐起了手中的紅傘,大部分都遮在了公孫薇的頭頂。

    他怎麼看都有點過於熱情細心了,到底想做什麼?公孫薇心想。

    兩人往茶坊裏坐定,小二上了茶,公孫薇四顧看了看,這茶坊里人不少,又兼外間下了雨,陸續有人入了來。

    祁玉騫給公孫薇倒了杯熱茶,公孫薇接了,正想喝下,相鄰一桌人聊了起來,其中幾個字眼頓時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個追月節可不能待在江陵了。”一個貴公子打扮的人說道,“過兩天我就上汴京去,那兒可要比這兒熱鬧多了!”

    “聽說是皇室要娶親?”

    公孫薇一聽此言,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這應該就是祁玉騫帶她來的理由了,這種市井之地,最多的就是皇室八卦;也就是說,祁玉騫將祁慕寒娶親的消息,通過這一手,吹到了她耳中。

    祁玉騫斟茶的動作頓了一頓,對公孫薇道:“薇兒,我們換個地方吧。”

    公孫薇搖了搖頭,表現出一副要聽八卦的表情。

    “正是。”那貴公子興致勃勃地說話了,“聽說咱們的太子殿下,要迎娶平南王的義女,靖安郡主商墨雲。”

    杯子從公孫薇手中滑下來,茶水濺了她一腿。

    祁玉騫緊張地看了她一眼,低聲喊道:“弟妹!”

    公孫薇充耳不聞,整個人僵在座位上,兩隻眼睛像失了神地望着前方,半晌都回不了神。

    祁玉騫掏出一錠銀兩放在桌子上,將公孫薇拉出了茶坊。

    回到了兩人相見時的橋樑,旁邊有一座涼亭,祁玉騫拉着她坐好,掏出一張帕子,交到公孫薇的手裏,柔聲道:“弟妹,擦一擦。”

    剛纔兩人走得急,淋了點雨,公孫薇的頭髮溼了些許,順着耳邊碎髮滴滴答答的,整個人看上去楚楚可憐的。

    “他...他居然要再娶親?”公孫薇聲音發着抖,臉色蒼白地看着祁玉騫,“殿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祁玉騫抱歉地看着她。

    公孫薇一臉震驚加哀傷,雙目含淚。

    內心卻在不停吐槽:難怪今夜一直話中有話,就是要安排我聽見祁慕寒娶親這一幕——你也不打聽打聽,我上輩子好歹也是個演員,這種戲碼我演得少嗎!

    但她還是很謹慎,祁玉騫身上還有一種令她很莫名緊張的東西,具體她也說不上是什麼,姑且算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所以她也不敢演得太過頭,還得一邊演一邊觀察祁玉騫的反應。

    祁玉騫凝視着她的眼瞳,居然擡起手,替她別過耳邊一縷碎髮,聲音像夢幻一樣:“薇兒,你也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公孫薇的心臟驟然跳慢了一拍。

    別人或許覺得這句話沒什麼問題,然而她卻聽出了這裏面至少包括兩種含義:一、別演了,你早就知道祁慕寒要娶親了;二、別演了,我早就知道你與祁慕寒的計劃了。

    到底是哪一種?

    她楚楚可憐地凝視他的雙眼,震驚還未過,心臟像滑坡一樣,剛剛回緩了片刻,又馬上莫名其妙地聯想到了第三種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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