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小酒館裏,公孫薇點了幾個菜,又叫人上了壺酒,憑欄與寧橙對坐。

    寧橙扒拉了兩口飯,又放下手中碗筷,公孫薇順勢往他碗裏夾了一大塊肉,勸道:“喫點,別餓着了。”

    寧澄盯着碗中的肉,很久都沒有動,眼神有點呆滯:“小姐,咱們府中...都這樣了,你難道不傷心嗎?”

    公孫薇愣了愣,一時也沒法跟他解釋清楚,只好胡亂安慰道:“明天會更好。”

    寧澄:?

    “明天?”他難以置信地問道。

    祁慕寒將她一腳踢到江陵,轉頭娶了商墨雲,公孫府被查禁,公孫鏡在獄中含冤吐血而亡......這一系列的慘事下,公孫薇還能說“明天會更好”,這真的不是過於“樂觀”能解釋得通的吧?

    公孫薇見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異樣,解釋道:“我就是......接受現實的能力比較強。”

    寧澄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公孫薇告訴他的一件事:她掉入池塘以後,在那個世界看到自己即將要發生的一切,結局還是蠻慘的,活脫脫的一個炮灰。

    因爲是這樣,所以她都有了心理準備麼?

    “唉,小姐...”寧澄嘆了口氣,“你就不該愛上太子殿下的。”

    公孫薇“噓”了一下,“小點聲。我是偷溜出來的,還不想讓別人知道。”

    “你還記得你曾經說過的,‘戀愛腦,必定死’麼?”寧澄不甘心地提醒她。

    公孫薇夾了塊肉,一邊喫一邊喝酒,“是是,我就不該戀愛腦,如果不是嫁給他,我們府中也不會遇到這麼大的禍事。”

    只能先敷衍着吧,否則還能把她和祁慕寒的計劃告訴他不成?

    寧澄搖了搖頭,一臉“你沒得救了”,猝不及防的,碗中又多了一塊大雞腿。

    她將自己最喜歡喫的雞腿讓他了,寧澄只好勉勉強強吃了點。

    二人吃了小半個時辰,纔將桌面的飯菜喫完。

    此時夜色纔剛拉開帷幕,外面江清月近人,公孫薇結了賬,拉着寧澄出來,往江邊走走散散心去。

    江邊風大,寧澄縮了縮脖子,忽然身上一暖,原來是公孫薇將披風解下來,給他披上了。

    寧澄剛想道謝,公孫薇已經走到江邊。

    江水拍着堤岸,捲起一朵又一朵的浪花,遠處有三三兩兩的小舟泊着,舟上空無一人,小舟隨着江水起伏。

    月亮如玉盤一樣鑲嵌在夜空,月暈柔柔,灑在了江面上,散作滿河星。

    寧澄走過去,與她並肩而立,公孫薇指着月亮道:“寧澄,我記得你小時候背詩最厲害了,給我來兩首月亮的詩?”

    寧澄:......

    老半天沒等到迴應,公孫薇轉過頭去,見寧澄一臉糾結、心事重重的樣子。

    “怎麼了?”公孫薇摸了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啊。”

    “小姐,謝謝你。”寧澄忽然說,“你對我...真的很好。”

    公孫薇笑了:“說的什麼話?我們一起長大的嘛,你就跟我弟弟一樣。”

    寧澄很認真地點了一下頭,“你真的......待我很好。”

    “你小子今天怎麼了?”公孫薇笑着一拍他的後腦勺,“跟換了個人似的。”

    她只是開了個玩笑,就要轉過頭的一剎那,卻怔住了。

    眼前的寧澄,眼神是她前所未見過的。

    猶豫、糾結、自責......

    “你說的對。”寧澄輕輕握住她的肩膀,“你說得對,我的確...換了個人。”

    一道電光劃過腦海,公孫薇整個人如遭五雷轟頂。

    “你、你是什麼時候——”

    “對不起!!!”寧澄沒有給她完整的回答,甚至沒有等她說完......

    公孫薇只覺得被一股巨力一推,身子突然失重,天地在眼前翻了個個兒,接着“噗通”一聲巨響。

    她最後的感知,是徹骨的冰冷,江水鉅細無遺地吞噬了她。

    -

    書房中,祁慕寒突然打了個寒戰。

    李曼關切道:“穿少了吧?”

    祁慕寒指了指身上那毛料上乘的狐裘大氅,再指指李曼身上那單薄的一件衣裳,“大概是你需要多穿些。”

    李曼一鼓身上那腱子肉,豪氣道:“硬漢,不需要。”

    祁慕寒嘴角沉了沉。

    李曼連忙解釋:“我的意思,不是說那個……殿下不硬的意思。”

    祁慕寒眉頭危險地一蹙。

    李曼慌忙補救:“殿下,我的意思不是……”

    “好了好了。”祁慕寒擺了擺手,“在城外一個人待久了吧?我看你舌頭都捋不直了。算了,讓張快接你的班,你回來府裏休息個幾天再說。”

    李曼想了想,道:“那是齊公子留下的物事,走的時候他特意交代我要改動幾個地方,這東西很關鍵,我還是親力親爲比較好。”

    祁慕寒:“還有一段時間,不着急。你回來府中,順便幫我調配一下暗衛,另外——”

    他修長的手指叩了叩桌子,思考了片刻,道:“回來以後,幫我暗中盯着炙夜,看他最近在做什麼,都見過什麼人。”

    “蘇大人?”李曼吃了一驚,“他不是一向與殿下兩小無猜的嗎?”

    祁慕寒皺了皺眉頭:“能不亂用詞?”

    李曼撓頭道:“是,是。不過蘇大人那身手可不一般,其他人都好盯梢,要我盯他,這……”

    祁慕寒:“怎麼?硬漢如此對自己沒有信心?”

    李曼爲難道:“硬漢也難爲無米之炊。”

    祁慕寒:??

    “那就熟讀這堆書。”祁慕寒無語地將桌上的幾本書推到他面前。

    李曼慌道:“別,我去。我……儘量。”

    眉宇間卻是深深的鬱悶之色。

    祁慕寒叩了叩桌子:“待事情一結束,我給烏羅寫封信,讓你去見一見她。”

    鬱悶之色一掃而空,李曼整個人容光煥發,單膝跪地,激動道:“殿下放心!沒什麼難得倒硬漢!”

    “行了,去吧去吧。”祁慕寒揉了揉太陽穴。

    李曼感激地抱拳,正想退去,又忽然想起了什麼,站在門口欲言又止。

    祁慕寒:“還有什麼事?”

    李曼:“是這樣的,剛剛來的時候,就見殿下臉色比前段時間差遠了,想對你說一句:保重身體。”

    祁慕寒臉色和緩了些:“本宮自然明白。”

    李曼尷尬道:“咳,小擼怡情,大擼傷身,強擼灰飛煙滅……那個,太子妃不在,殿下保重……”

    祁慕寒:!!

    祁慕寒拿起桌上的硯臺飛過去,怒吼:“滾!”

    硯臺砸到緊關的門上,李曼早已溜走。

    祁慕寒無奈地坐回座位上,將現在身邊這羣人想了一遍:沒大沒小的暗衛首領李曼、神神叨叨的大夫章知堯、極不受控的禁衛統領蘇炙夜。

    祁慕寒嘆口氣,繼續揉着額頭,感覺最近這頭疼的頻率,是越來越頻繁了。

    希望能快些尋到蘇赫吧。他這樣想着,順手拿起了桌案邊上的畫卷,慢慢地展開。

    畫中的美人正在對他微笑,他撐着額頭,輕輕地自言自語:“薇兒……”

    薇兒不在的第二十八天,想她快想瘋了。

    門忽然又被叩響,祁慕寒不耐煩地要再吼一句,外面傳來的卻不是李曼的聲音。

    “殿下,江東來消息了。”是另外一名專負責傳遞江東情況的暗衛。

    祁慕寒疾聲道:“進來。”

    暗衛推門而入,迅速往地上一跪,低聲道:“殿下,江東傳來消息,與……太子妃有關。”

    祁慕寒一下子站起身來:“什麼情況?”

    暗衛額頭沁出細汗,儘量斟酌語言:“聽說,太子妃墮江了……”

    滿室沉寂。

    心跳驟停了兩秒,祁慕寒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麼?”

    “太子妃墮江了。”暗衛不敢擡頭。

    祁慕寒胸口一痛,一口血箭噴出,毒血黑如墨,他恍然不覺,直直地盯着地上跪着的暗衛。

    “殿下保重!”暗衛緊張無比,就要出去喚章知堯。

    祁慕寒拼盡全力才讓自己冷靜幾分,“我不是讓齊凌看着太子妃嗎?!這消息是誰傳來的。是齊凌?”

    暗衛:“是江陵民間的眼線傳來的,祁玉騫的人正在江邊那一帶搜索,但至今一無所獲。”

    祁慕寒的腦子瞬間停止了運轉,眼前的畫面突然變黑。

    他只聽見暗衛驚呼了一聲,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