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想,她還沒邁出兩步,就被前方的孔明擋住了去路。
月色下,孔明一襲白衣,身披墨色鶴氅。他一手提着白紙糊的燈籠,一手橫在半空,攔下了月英前進的腳步。
“黃姑娘莫不是想不給解釋,藉機脫身吧?”孔明打在後院看到月英心中就猜出她來意,他沒有要糾纏的意思,只想看看這位姑娘的心思究竟是什麼樣的。
月英爲了不讓棉姑娘“尬陪”,對小棉小聲說了幾句後,棉姑娘便走出去了,臨走時還帶走了月英拿在手上的黑頭套。顧不得孔明對那黑頭套玩味的一笑,月英見小棉消失在視野後,方說道:
“我此次前來,本是想給你個‘驚喜’來着!”月英頗具輕鬆的語氣說出口,心道要不是自己被東西絆倒,說不定早就將那迎親的工具砸壞了。
孔明沒好說她能來就已經算得上驚喜了,只不過是帶點搞笑意味的驚喜。他微微頷首,怕自己忍俊不禁,眉目輕垂,看向月英時雙眼彎如一對細長的月牙。
“依我看,月英姑娘想必是來此搞搞破壞,好讓咱倆的婚事不能如期而至。”孔明見月英那股子得意勁兒還未消,接着補言道:“只可惜,未防竊賊,亮早在後院佈下機關,原以爲沒人會關顧這小小寒舍,卻沒想這第一個落網的,竟是草廬未來的女主人!”
孔明像是輕嘲又像感慨,聽得月英很不舒服。她想到自己剛剛被摔的慘狀不由暗恨,隨即嚷道:“原來是被你設計的機關給絆倒了!你這諸葛草廬有什麼值得偷的!”
說着,月英想都沒想,直接走到諸葛近前,原是想教訓一下這傢伙,沒想那廝穩如泰山,悠然地等着她動手。再一想是自己欠妥,遂中途停下。
“是沒有值得偷的,不過對月英你來說,迎親工具倒值得毀壞呀!”孔明沒去計較,神態尤爲自若,那狡黠的眼神看得月英瞬間有點茫然了。
她吧啦着眨了眨眼,對之前在劉千金那裏聽到的那個清風明月一般的仙人形象頓時有了另一種想法。
“沒錯,我是來破壞迎親工具的;”月英不加掩蓋,心忖着這件事就應該直截了當點。她往後走了幾步,道:“因爲我可不想讓孔明先生揹負着‘迫於師恩’的名聲同我成親;再說,荊州牧劉千金對你也是一往情深,你們二位郎才女貌,又是世人眼中的天生一對,在一起也天經地義啊!”
月英先爲自己抱屈,後又來成全他人。很像是一位朋友般的建議性語氣。她說完,心想着也許諸葛孔明就等她這句話呢,自己先做這順水人情還算佔得先機。
倒是孔明,他沒能想到月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雖說他對面前這位姑娘暫時沒有更深一步的感情,但在她出事之前,自己也曾欣賞過她的才學;尤其是他初到黃府時被驚嚇到的小木狗,能做出這般巧物的人,孔明打從心裏就忽略掉了那個人的面容,而是想着能和她聊上幾句專業話題也是好的。
“那月英姑娘也這麼認爲嗎?”孔明短短問道,擡頭望着黃月英。
“你要我說實話?”
月英聽人家都這樣問了,心想自己也不必拐彎抹角。出於自己本意,又出於作爲同門,還是有必要向這位師兄談談自己的看法的。看孔明默認,她說的很是實誠:
“所以呀,你要是真和劉千金在一起,可要注意時刻保持自己清風明月一般的秉性喲!”
月英全憑自己這些天的所見所聞所想,在孔明面前說着她的見解。看她的確是由衷而言,孔明也知月英對他是心中無意。他略爲遲疑,因他記得黃老師向他說親時提到正是月英對自己感興趣才導致老師前來說親的。而此刻眼前的黃月英,對他卻沒有半點非分之想的意思;可從她的話裏,孔明也能聽出些共鳴來。
“聽月英姑娘之意,是覺得在下未必和劉千金登對。亮也是這麼認爲。”孔明說得心平氣和,看向她時,目光如炬。
月英聞之扶額,沒想到孔明是如此自戀。然他這麼一句,倒讓月英聽出些什麼。‘聽他這樣講,看得出他對劉千金沒有那層意思。’月英心想。爲了確認,她還問了:“這麼說,你對劉千金真沒有那種想法?”
不知爲何,孔明從月英的話語中聽出了“歪”意,可黃婉貞那明亮如月光的眼睛裏竟看不出任何雜念,孔明想這位應算上是“思無邪”了。
他搖搖頭,看出月英目前的神情帶着慌張,又聽那人苦道:“完了完了,這下我又要背鍋了!”
“月英何來‘背鍋’之言?”孔明聽了興起,追問道。
“我們兩要是成親的話當然是我背鍋了!”月英想至此心情莫名地開始低落,她轉頭看着遠處看不清形狀的山巒,即使屋檐留有殘雪,她也看不見白雪映射的餘光。
“這鄉里鄉間的一直傳言你是迫於我爹的壓力下才同意的婚事,要是真這樣的話,你不用畏懼的!”月英不知自己說的道都有些語無倫次。
“我並不是迫於師恩纔要與你成親的。”孔明先一句說在月英之前,他平靜道出,語氣很有分量。他看得出黃月英此時的心緒忙亂,對於一個知悉她前半生事蹟的人來說,他能理解眼下這位沒有記憶的姑娘面對這世間流言風語時所面對的壓力。
孔明這話月英聽着一時詫異,她對諸葛這突然擲地有聲的一句驀地發愣半晌。他不像是在刻意討好她才這麼說的。看諸葛的眼睛,月英知道那人說的是實話。
“我想問月英姑娘一個問題,”孔明依舊沉穩,直言:“你很介意同我成親嗎?”
月英沒想那人會這麼問,看孔明確實也是一表人才、舉止大方,想要找到拒絕的理由着實很難。月英便隨心道:“倒不是那麼介意。只不過我現在記憶不全,想把精力放在找回學識上;要不是因爲未婚要交稅,我巴不得一輩子不成親纔好!”
“這樣說,月英姑娘是不想給師父師孃再添經濟負擔才成的親?”孔明深感有趣,同時也有一絲悲哀。這個時代的女性在適婚年齡而未婚的,朝廷竟要繳納她們的賦稅!月英繳納了六年,最後仍是在現實面前低了頭,而有的姑娘,想必連一開始選擇交賦稅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