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日月,世上已千年。焚天不希望自己被看似一成不變的時光麻痹。
如今看似安全地呆在小境界中。然而在赤湖中停留的時間越長,聖域對赤湖的封鎖力度越大。將來逃出赤湖越難。
她需要日出日落來提醒自己,每一天的過去。
日升日落,天地自有法則。是以,沙漏滴落到傍晚時刻,便有明月於湖上升起,耀得湖水如銀鏡一般。幽藍的空中,細密的輕雪無聲飄落。
面湖的竹亭中懸掛着一盞琉璃宮燈,放在燈中的白熒石吐放出明亮柔和的光。
炭火熊熊,陶鍋裏的湯水汩汩開滾。熱氣和香氣順風飄出老遠。
焚天微眯着眼嗅着香氣,『露』出了滿足的笑。
小境界裏唯一的一隻羊腿,她一直沒捨得喫。焚天低聲嘟囔:“便宜他了。”
捨不得羊肉套不着狼。飯桌上喫得愉快,說話的氛圍就不會差。焚天相信,喫過這頓飯,她大概能暫時和秦有桑融洽地相處着。
從竹舍中出來的秦有桑停住了腳步。眼前這一幕讓他有些恍惚。
他記得有一年也是這樣的寒冬,王城出現大雪災。那時侯他剛剛築基不久。收到家信,他稟明宗門後回王城幫忙驅雪救助百姓。
對修士而言,清除全城的厚重積雪,重建屋舍也就一兩天的事。看在俗世凡人眼中,他便是天神一般的存在。他贏得了百姓仰慕,朝廷的感激。父王母后欣慰不己。
那晚宮中行宴。案上擺放着熱騰騰的鍋子。殿中坐着他的兄弟小妹,叔伯族親。熱熱鬧鬧地等着他一起用膳。
他坐在父母下首。看着滿堂家人深爲自己能爲王國出力而欣慰。然而包括父母,所有人待他都那樣客氣尊敬,還有一絲惶恐。他突然意識到,他已經不能融入其中。他有些微嘲地想,自己大概在家人心中,已經與王城瑞獸無異。
他下意識說自己已經辟穀,多食凡世食物於修行無宜。
他錯過了那次家宴。將那些想擁有卻已經失去的熱鬧親情拋在了身後。
失去了修爲,元嬰之軀沒有真氣蘊養,只能依靠進食五穀維持身體所需。所以,他現在又成了不喫飯會餓得暈倒的普通人。
再有一次那樣的家宴,他定不會錯過。
修煉,是自小就刻進了骨頭裏的信念。
信念破滅。秦有桑茫然不知所措。
他艱難地去思考另一個問題:不能修煉了,他活着做什麼?
回俗世做一個強大的國主。娶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生一堆小崽子繼承他的修煉天賦。培養後輩滿足自己的心願。他還沒那樣做,已經羨慕自己的那些後輩了——打住!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晚被拿去當了回爐鼎。
逃離了魔界活了下來,他得了這麼一副比元嬰之軀還堅固的身體。不能修煉了,或許他也能在這世上做一些與修煉同樣有意義的事情。雖然他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
往事不可追憶。雪落在秦有桑肩頭,他伸手輕輕拂去。
好像就他一個人沒了修爲似的。
他是經脈斷了失去了修爲,又不是不能修煉了。那副身體被打造得極好。
她呢?有修爲不敢用。修煉玄門功法,進度慢得讓人生氣煩躁。
月光如銀。
竹舍前長身玉立的男人輕撫去肩頭落雪。
焚天撐着下巴想,男人滿臉滄桑模樣也蠻好看的。嗯,她送的那塊『毛』皮挺好看的。
小境界裏連她的衣裳都沒有,更不會有男人的衣裳。這塊『毛』皮是從前鋪在她房間裏當地毯用的。她不想喫飯時對面坐着個衣裳破爛如乞丐的人,沒想到秦有桑心思挺巧。
那塊『毛』皮對摺後,中間撕開一個洞。秦有桑往頭上一套穿上了身。腰間絲絛一系,看起來像穿了件華貴的長坎肩。
燈光下,『毛』皮泛着一層美麗的幽藍『色』,襯得容顏如玉無瑕。
收到焚天熾熱的眼神,秦有桑抿脣微笑。這樣的眼神他見得多了。不過,能被林小天這樣盯着看,秦有桑心裏仍然有着淡淡地滿足:“多謝你送的『毛』皮。”
“不錯不錯,很好看。”焚天不吝誇獎,心中已有了主意,“秦公子心靈手巧,有大才啊!”
“林姑娘過獎了。”被誇着,秦有桑還是很高興。他矜持地笑着,“撕了個洞,繫了條腰帶罷了。人好看嘛,穿什麼都能看。”
這話說得差點讓焚天接不下去。她就沒遇到過秦有桑這樣自戀的人。她忍了忍,笑道:“既然沒費什麼工夫。秦公子幫我也做一件吧。”
做裁縫不需要修爲,秦有桑定能勝任。能讓一位玄門元嬰爲自己做衣裳,供他喫住也划得來。焚天很滿意自己找到了秦有桑的用武之地。
秦有桑微訝。
他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林姑娘,想必明天不涮鍋子吃了?”
小境界的天氣隨她心意變化。今天爲了涮岩羊肉,她弄出了漫天大雪,滴水結冰。明天不涮鍋子喫,天氣自然就能如春天般溫暖。她還需要穿『毛』皮坎肩?
秦有桑懷疑地看着她。讓他一個大男人給她做『毛』皮坎肩。這丫頭該不是故意想使喚他吧?
除了想給秦有桑找點事做,焚天還有其它顧忌。
她的修爲已經不畏嚴寒。現在大雪寒冬只着單衣薄裙,秦有桑會以爲她也用了驅寒符。他並不知道這是小境界中僅有的一張了。這裏並沒有制符的材料,手裏的符用一張少一張。
她能掌控小境界的天氣。將來出去怎麼辦?身爲煉氣剛入門的低階修士,沒有驅寒的法寶符籙卻不畏嚴寒,一定會惹來懷疑。
建立信任需要漫長的時間。毀掉信任往往或許只是因爲一件芝麻大小的事。焚天不希望自己的打算毀在這種小事上。
女人總是愛美的。看到秦有桑身上的華美皮『毛』坎肩,焚天再也不想再穿着這件囚衣。
所以,秦有桑必須給她做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