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一米九高,氣質冰冷粗獷,身材可以稱得上健壯魁梧,被黑色風衣包裹着的身體,可以明顯看到訓練過的肌肉痕跡。
黑色短髮剃得很短,一根一根硬茬一般的豎起,右眼的眼皮上,有一道白色的傷疤,隨着他的眨動隱隱浮現。
完全能想象到,這道傷口曾經距離他的眼球多近。
南綰綰見到他,將手上纔打開的煙盒放下,略有些尷尬的將還沒點燃的香菸丟進垃圾桶:“下意識就……”
男人漆黑的眼睛注視她蒼白的臉,道:“你又想起盛景衍了?”
盛景衍的名字,似乎對她來說都是一個禁忌,南綰綰的臉色越發蒼白,臉上泌出冷汗。
男人走進來,拿起她放在窗臺上的手機看了一眼,看到了她和溫酒的短信,然後問道:“是小酒說的話,讓你後悔了?”
南綰綰疲憊的嘆了一口氣,坐在了沙發上。
她目光有些直,看着虛空,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具美麗的人偶。
“這些話他曾經都跟我說過。”南綰綰道,“並不是剛剛知道的。”
男人道:“所以你是不信?”
“……”南綰綰沉默沒有說話。
從一開始的相識,都是欺騙,她哪裏分辨的出來他哪一句話是真,哪一句話是假?
被欺騙的後果太過慘痛,她只能將他的每一句話都判定爲“假”。
男人將手機放下,看着南綰綰越來越蒼白的臉色,然後走到她面前,垂眼看着她:“醫生開給你的藥今天吃了嗎?”
南綰綰這纔想起要吃藥似的,怔怔的搖了搖頭。
對方似乎並不覺得意外,平靜的轉過身從抽屜裏拿出兩瓶抗重度抑鬱和焦慮症的藥,遞給南綰綰。
“小酒拜託我照顧好你,”男人倒出她需要喫的量,伸出手攤開掌心放在她面前,對她道,“你最起碼,該給我一個你想好好活下去的樣子?”
南綰綰聽到他略顯責備的話,抓過他掌心裏的藥,略有羞愧的低下頭,道:“對不起燕先生……”
燕澤硯濃墨一般漆黑的眼睛看着她,語氣平靜的對他道:“你不用向我道歉,你死了我不會失去什麼,但是千方百計拜託到我頭上,也想要救你的小酒,恐怕要損失一個朋友了。”
南綰綰簡直羞愧的要哭出來。
她低着頭吞進了藥丸,滿嘴的苦澀,被數落的說不出話來。
燕澤硯似乎也覺得這樣嚴厲的對待一個重度抑鬱的病人不太好,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踱步來到窗臺邊,看向窗外賭場璀璨的夜景。
拉斯維加斯,世界的賭城,法外之地。
“明天我在給你約心理醫生。”
燕澤硯對南綰綰道。
“你現在這副樣子連正常的生活狀態都沒辦法保持。”他還是那副長官對待下屬的口氣,當特種兵多年的習慣已經融入骨血裏,就算如今經商也改不過來,“如果有必要,我會要求心理醫生對你實行睡眠。”
南綰綰低着頭,手指微微的伸縮了一下,然後緩緩握緊了。
催眠。
燕澤硯請來的心理醫生也跟她討論過這個話題。
他告訴她,她的抑鬱反應跟過去發生的事件有密切的關係,她感受過強烈的被拋棄感,所以有超出常人的自毀傾向。
她的人格被人粉碎過,這個可能也跟她的過去有關係。
心理醫生也小幅度的對她進行過催眠回憶,想幫她找出結症所在,只是每次她都會在催眠裏面尖叫的醒過來,並且陷入更加嚴重的抑鬱。
“人的記憶是一棟一棟的小房子。”那個心理醫生對她說,“我們如果想治好你的病的話,就得找到那棟最重要的小房子,然後,我來幫你把那棟小房子的窗戶關上。這個過程需要一個星期到一個月的時間,你如果想好了,可以來找我商量。”
“……把窗戶關上了,會怎麼樣?”
“你會忘記最不愉快的人和事。然後,可以人生可以重新開始。”
“那不就是逃避現實嗎?”
那個年紀比較大的心理醫生笑了起來。
“逃避現實怎麼了?你覺得很懦弱嗎?每個人都有想要逃避的現實,只是程度深淺而已。你以爲燕澤硯就沒有?”
“他也……?”
“他有嚴重的戰後應激障礙,他的催眠手術就是在我這裏做的。好了。”對方衝着她和藹的微笑,“我們堅強的南小姐,回去好好吃藥,然後好好思考一下,是要重新開始你新的人生,還是在噩夢的過去裏不斷沉淪。”
……
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
她沒辦法回到20歲那一年,阻止自己打開盛景衍房間的那扇門。
但是這個世界上,有重新開始的辦法。
她可以忘記他,忘記他對她造成的傷害,忘記那個屬於他們的孩子,忘記爆炸,忘記背叛。
忘記這四年的掙扎和求生。
然後重新開始。
逃避並不可恥。
她一直都很努力的去面對,但是還是累了。
南綰綰將自己蜷縮在沙發上,把臉埋進膝蓋,微微的哽咽起來。
她問燕澤硯:“我會忘記溫酒嗎?”
“不會。”燕澤硯以過來人的語氣回答道,“只是對你的記憶做一個腫瘤切除手術而已。把惡性腫瘤切除,大腦會自動將前後記憶連貫起來,你只會在想起關鍵的事情的時候有些模糊,但是,正常的情況下,人不可能記得所有的事情。你現在去回想十年前的事件,你也會想不起來。”
所以,燕澤硯被切除的,是關於誰的記憶?
南綰綰低着頭,聲音有些沙啞,“我還是覺得有點可怕……”
“這件事只是一個建議。願不願意只在你自己。”燕澤硯冷酷的回答道,“如果你不想做並且不想死的話,那就給我好好吃藥。不要每次都需要我來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