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蝶走進去的時候，唐維正坐在病牀上疊千紙鶴。
五顏六色的卡紙，唐維疊的很認真，削瘦的小臉上因爲病弱而顯得兩隻眼球很突出，手背上都是針孔。
唐蝶三天前教給他疊千紙鶴，這幾天她過來看他，他一直都在折，陸陸續續已經摺了上百隻了，牀上放着的塑料袋裏，都是他剛剛疊好的。
“媽媽。”
聽到唐蝶的聲音，唐維擡起頭來，懂事的將病牀上雜亂的卡紙撥到了一旁，讓唐蝶坐過來。
“馮姨給你的奶油麪包。”
唐蝶把麪包取出來給他，溫聲道，“再過幾天小維就要過生日了，小維想喫什麼？媽媽給你帶。”
唐維乾瘦蒼白的小手抓住唐蝶遞過來的麪包，低下頭咬了一口，然後道：“小維什麼都不想喫。媽媽，你也喫一口。”
他把麪包遞過來，讓唐蝶咬一口，唐蝶沒拒絕，在奶油麪包上留下一個小小的齒痕。
在唐維吃麪包的當兒，唐蝶彎下腰，小心翼翼的將唐維疊好的千紙鶴裝進塑料袋裏。
三百多隻千紙鶴，滿滿一袋，唐蝶看他在病房終於有點事情做，也有點高興，問了一句：“小維，你打算疊多少隻啊？”
再疊下去，病房都要裝不下了。
唐維道：“999只。”
“爲什麼要疊這麼多？”唐蝶有點疑惑。
“我想許一個願望。”唐維擡起頭，那雙跟燕澤硯酷似的黑眼睛看向她，“希望媽媽以後就算我沒了，也能開開心心的。”
唐蝶的手一顫，愕然的看向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唐維低下頭，看着自己手裏的奶油麪包，輕聲道：“如果我沒有了，媽媽肯定會過的比現在更好。”
唐蝶走過來，將滿牀的千紙鶴一隻一隻撿到塑料袋裏去，收拾乾淨了，才走過去，坐在唐維旁邊。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長久的沒有說話。
病房裏安靜了下來，安靜到唐維有些恐慌。
他擡起頭，看到唐蝶恍惚的眼神，心裏害怕，終於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帶着哭腔喊了一聲：“媽媽……”
“媽媽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從小就是孤兒，媽媽只有小維。”唐蝶低聲道，“媽媽不覺得，以後沒有小維，媽媽會過的更好。”
“媽媽帶着小維，就算是喫糠也是開心的，這些年有小維陪伴的日子，比媽媽之前過的二十多年都要開心。”
“媽媽只有小維陪在身邊纔會開心。”唐蝶擡起頭，看着自己早慧的孩子，眼圈微微的紅了，“沒有小維，這個世界上就只有媽媽一個人了。”
唐維知道自己錯了，哭了出來，伸出手抱住唐蝶的手臂，蜷縮在她懷裏，哭着道：“對不起媽媽，我以後再也不說了，我會一直陪着媽媽的……”
唐蝶緊緊地抱着他瘦小的身子，乾紅的眼睛裏一片酸澀。
失去他怎麼可能會更開心呢？
沒有他，早在戰場上，她就死了。
他是她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執念啊……
*
八月一號是唐維的生日。
唐蝶跟同事調了班，換好了衣服，匆匆忙忙的去訂好的蛋糕店取蛋糕。
唐維喜歡喫甜食，雖然他懂事的說什麼都不要，但是一年一次的生日，她還是想陪他好好過。
取好了蛋糕，唐蝶一轉身，就看到一個穿着公主裙的小姑娘在地上滑了一下，她下意識伸出手拉住她，手上的蛋糕盒沒扶穩，整個摔了下來。
“啊呀！”
衆人驚叫起來，遺憾的看着唐蝶腳邊摔壞的蛋糕。
小姑娘被唐蝶拉住，站穩了，看到身邊壞掉的蛋糕盒，似乎是嚇到了，站在原地沒動。
“安安！”
南綰綰提着兩杯果茶呼喚盛平安的名字。
她剛叫盛平安在原地坐着，一回頭，盛平安就不見了！
嚇得她滿蛋糕店找。
在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女人拉住盛平安以後，她鬆了一口氣，跑過去一把撈起盛平安，語氣有點兇的威脅道：“安安，你再敢我買東西的時候亂跑，我就不帶你出來了！”
這妮子估計是被盛景衍養嬌了，一熟悉起來，就開始得意忘形，沒有了一開始的乖巧。
盛平安巴眨巴眨眼睛，指了指地上的蛋糕，小聲對南綰綰道：“我把阿姨的蛋糕弄壞了。”
她語氣裏帶着後怕和歉意。
南綰綰見她沒受傷，這纔有餘力去看那個抓住盛平安的女人，見她低着頭看着滿地的狼藉，她趕忙道：“這位小姐，蛋糕的錢我賠你。”她把盛平安放下，對她道，“快跟阿姨道歉！”
盛平安乖乖的站在唐蝶面前，低頭道歉：“對不起，阿姨，我給你惹麻煩了。”
她想起來，那天看到她和另一個漂亮的女人，跟燕澤硯一起從酒店裏上車。
燕澤硯的人，她並不想多接觸，唐蝶下意識道：“沒事，不用這麼麻煩，我再訂一個就好。”
“這怎麼行！”
南綰綰不容易，看到她褲腿都粘上了奶油蛋糕，心裏更是過意不去，“衣服的錢我也賠你，你千萬不用不好意思，確實是我們家孩子的錯！”
“綰綰，怎麼這麼久沒出來？”
一道冷厲低沉的男音從門外傳過來。
略微帶着一點不耐煩。
唐蝶聽到這個聲音，渾身一震，更是不敢擡頭。
南綰綰見到燕澤硯，趕忙把盛平安提溜過去：“這傢伙又闖禍了！”她告狀，“把人家客人的蛋糕弄砸了，我正在賠償呢！”
燕澤硯看了一眼背對着他的女人的背影。
有點發黃的長髮，穿着單薄白色襯衫，因爲低着頭，脊骨分明。
瘦的沒有美感，只覺得可憐。
是她？
腦中自動對上一張蒼白沒有血色的女人的面容，燕澤硯也不明白，只見過一次，爲什麼看一眼背影就記得清清楚楚。
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和女人褲腿上的污跡，燕澤硯對南綰綰道：“溫酒在車裏，你帶安安回車上吧，這裏我來處理。”
南綰綰看他那張冷厲的臉，抿了抿脣：“還是算了吧……你過去別把人家嚇壞了。”
這傢伙長得是挺好看得，但是一張臉跟冰箱似的，別把人家女孩子嚇哭了。
燕澤硯晲她一眼，冷漠道：“她是前天送我去醫院的人，我去處理一下，你回車上去。”
燕澤硯住院一上午的事情南綰綰也知道的，聽溫酒說是低血糖，被酒店的女員工發現，好心給送醫院去了。
沒想到竟然這麼巧，又碰上了。
“那你記得幫我賠錢。”
南綰綰抱起盛平安，低聲囑咐了一句。
燕澤硯嗯了一聲，擡起頭往蛋糕店內看過去。
幾個蛋糕店的員工，已經出來幫忙收拾被弄髒的地板。
唐蝶僵硬着身子，揹着身，站在收銀臺附近，並不敢回過頭看一眼。
燕澤硯曾經是她最燦爛的太陽，驅散她昏聵黑暗前半生所有的陰霾。
她以爲自己能被太陽照亮，卻沒想到他留給她的是被炸得粉碎的未來。
“多少錢？”
男人的腳步聲走近，然後遞上一張黑卡，交給了服務生。
那服務生愣了一下，猶豫的看了一眼燕澤硯，男人低聲道：“我跟她認識。”
見唐蝶抿着脣沒說話，服務生目光有些驚異，飛快的接了卡，付了款。
“蛋糕給您。”
笑容甜美的服務生遞上包裝好的蛋糕，“歡迎再次光臨。”
燕澤硯接過來，看了一眼唐蝶褲腿上的髒污，道：“我陪你去買一條新的褲子，嗯？”
他也不是什麼責任心很強的男人，只是看她每次出現在他面前，都有些狼狽，不知道爲什麼，就是看不過眼。
唐蝶白得發青的細瘦手指緊緊地攥緊，她低着頭看着被燕澤硯握着的蛋糕，搖了搖頭：“不用……燕先生，我褲子回去洗洗就好，你把蛋糕給我就行了。”
燕澤硯看着她低垂的後腦勺，眸色微微深邃幾分。
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一見面，就只給他後腦勺看的女人。
難道真的像南綰綰說的那樣，他長得太嚇人了？
燕澤硯看了看蛋糕店裏的東西，並沒有像唐蝶說的那樣，主動把蛋糕給她，反而轉移了話題：“今天你生日？”
唐蝶搖了搖，聲音有些發緊：“燕先生，我……”
“把這些也包起來。”
燕澤硯指了指櫥窗裏那些造型好看的小蛋糕。
他剛纔看到了麪包上的裝飾，上面寫了幾個字，他看到了一個六。
應該是給一個六歲的孩子過生日。
結婚了？
燕澤硯看了一眼她沒有任何痕跡的無名指，搖了搖頭。
看起來不像。
她身上充滿了單身女人的風塵僕僕，要麼離異，要麼單身，不可能有婚姻。
溫酒打電話過來：“哥，在蛋糕店裏幹什麼？不是說好了出去喫西餐嗎？”
燕澤硯一邊付款，一邊淡淡道：“安安把唐小姐的褲子弄髒了，我這邊還沒處理好，你和綰綰先去喫飯吧。”
溫酒也緊張起來：“沒把人弄傷了吧？”
燕澤硯：“沒事。你和綰綰先走吧，結束了我給你打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