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一點點蠶食着身體爲數不多的生機,不過十八歲的年華如曇花般短暫一現,不論何人見了都會暗歎一聲紅顏薄命,用自以爲隱晦的憐憫目光,望向時日不多的少女。

    誰料,當事者本人日子過得單純又快樂,絲毫不爲病痛煩惱。

    沒法出去玩了,那就窩在家裏,掃蕩一些書籍,閒暇時種種盆栽,做做糕點,擁有人身時的她可以嚐到人類食物的美妙滋味,多活一秒都是賺到。

    待得五條悟空閒時,他會來竄門,蹭點心喫,給阿音添新書,順便同阿音講述外面發生的故事,大到時局變動,小到家庭瑣碎,但凡經由他耳朵的風言風語,皆事無鉅細地告知了阿音。

    因而,阿音即使足不出戶,她也沒有和外界脫離。

    病痛如一道門檻,隔絕了光怪陸離的廣袤世界,只給她留下這一方小小的四角庭院,逼仄狹窄,但有身邊的人在,他們盡力讓她在最後的時日裏享受到無人打擾的安寧。

    阿音的朋友不多,其他兄弟姐妹和她生疏,唯一聊得來的,也就只有五條悟了。

    不知從何時起,她每天都在盼着五條悟的到來。

    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五條悟最近,造訪的次數愈來愈少了。

    阿音捻下一片花瓣,於手中吹起,看着它慢悠悠地飄出木窗。

    她恍惚地心想,上一次悟來的時候,花瓣仍鮮豔,一轉眼竟然就凋零了。

    “悟不來看我,做點心的熱情都少了一大半啊……”

    阿音靠在牀頭,悠然嘆道。

    “小姐,您的藥煎好了。”

    侍女小梅正巧推門而入,她手中端着一碗熱騰騰的藥汁,擺在牀頭櫃上。

    她聽到了阿音的自言自語,安慰道:“小姐不用想太多,悟少爺作爲家族繼承人培養,平日定然十分忙碌,難以抽出空閒時間。”

    “嗯……這個我知道啦。”阿音瞟見那碗湯藥,表情一言難盡,“我能不喝嗎?”

    “小姐。”侍女嚴肅了表情。

    “嗚嗚,可是喝藥又沒什麼用,還苦死人了”

    “小姐……”小梅面露無奈,“這個時候就請您不要任性了。”

    “我不是,我沒有!”

    擁有了人類的味覺,也不見得全是好事。

    這湯藥的殺傷力,可以和阿音上一世的中藥相媲美了,一碗下去,味蕾失靈。

    小梅很少忤逆自家小姐的想法,只有在這種時候纔是例外。

    她繃着小臉,一把抄起碗,抵在阿音的脣邊就想硬灌進去,苦口婆心地勸說:“小姐,這是爲您好,喝了這碗藥您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阿音流淚貓貓頭,分明詛咒仍在侵蝕身體,她卻不知哪來的力氣,死命掙扎,把頭一偏,咬緊了牙關,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我不!”

    反正這藥又治不好她,平白受苦的事她纔不幹呢!

    阿音和小梅在和室裏菜雞互啄,推搡拉扯之下,小梅的手一個不穩,瓷碗直接甩飛了出去。

    “啊!”

    她驚叫出聲。

    許久,並沒有傳來瓷碗摔破的脆響。

    一隻手穩穩地接住了它,且眼疾手快地撈過了藥汁,免得這碗湯藥奉獻給了大地。

    侍女小梅驚魂未定,她連忙端正好姿勢,朝來人深鞠一躬。

    “悟少爺,您來了。”

    她滿臉都寫着“您來得實在太及時了!”

    白髮的男孩一手託碗,一手扶門,他稍一掃視兩人便明白了前因後果,然後是毫不留情的嘲笑。

    “不是吧,多大的人了,還怕喝藥?”雖然這藥的苦味着實嗆鼻,但不妨礙五條悟抓緊機會陶侃阿音,“看不出來,你這傢伙是這麼嬌氣的人嗎?”

    “悟!”阿音雙眼發亮,招呼他進來,壓根不在意他的言語。

    小梅很是識趣,見五條悟走過來,她便禮貌地道了聲告退。

    門一閉合,把空間留給了他們二人。

    “看樣子你精神不錯?”

    五條悟坐到了小梅先前的位置,看到阿音神采奕奕的眼眸,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笑意也從眸底漾開。

    阿音哼哼了兩聲:“某位尊貴的大忙人總算肯賞臉來見我一趟了,我能不高興嗎。”

    “抱歉。最近太忙了,我要從父親手裏過渡權力,還要新學很多東西,擠不出時間來。”

    五條悟這一出,反倒是把阿音給打懵了。

    不躲不避,乾脆利落的道歉,還對她多言了幾句解釋。

    不像是他會說的話。

    五條悟的態度給阿音整不好意思了,她輕咳一聲,掩飾漂移的眼神:“沒、沒關係……不過先說好哦,我不會喝藥的,這東西除了折磨人的味蕾外沒有半點用……”

    “嗯,那就不喝。”

    五條悟聞言,一點猶豫都不帶的,把湯藥給倒了。

    “……”

    阿音這下是真的沒話說了。

    她微張着嘴,略呆滯地看向某個神情坦然的白髮男孩,內心瘋狂刷屏。

    悟,悟你沒事吧?你今天好奇怪!突然變得這麼好說話,一定有鬼!

    她的反應似是逗笑了五條悟,如年齡逆轉,早熟的男孩屈指在她額頭一彈,力道幾近於無,耳旁是他泄出的幾聲輕笑的氣音,帶着無可奈何的縱容。

    與未來的他不同,幼年的五條悟很少露出笑顏,整個人就是往“淡漠神子”的方向長的。

    此時他忽然展笑,儘管稍縱即逝,但那一瞬間阿音彷彿窺見了成年後的他,幻化成一個不真切的虛影,揉揉她的腦袋,用那種包容的、溫和的目光看着她。

    “五條……”閣下。

    “嗯?你說什麼?”

    “沒什麼!”阿音一個激靈,立刻清醒,忙轉移話題,“你說你近期很忙,是因爲家主的權力讓渡?可是……”她遲疑地看了他一眼,“繼承人的教育,這麼早的嗎?”

    大家族的生存環境比她想象的還要嚴苛。

    “是,也不是。”五條悟思忖着,似乎在想該怎麼解釋才能讓她聽明白,“以我的年齡,現在就開始接手權力的確爲時過早了。”

    “不過這是父親的期望,他一直希望我能儘快成長到足夠資格從他手裏接管五條家,恨不得將我綁死在書屋裏,一日十二時辰都在學習,然後熟悉家族的經營運作,權力結構。”

    五條悟聳了聳肩。

    “誰願意那麼折騰自己啊,所以我曾經是拒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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