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臉上已經出現黑氣,若不是他修爲精湛,只怕早便死在路上。
直奔無垢的住處,神樂幾乎是闖進去的。
手中持着一卷醫書的無垢,忽見神樂抱着紅蓮飛奔而來,身後追着幾名侍者。
他一見這情形,立刻道:“快把他放下。”
神樂將紅蓮平放在地上,無垢一眼看見紅蓮胸前插着的那銀刺,眉頭不由地蹙起。
這傷得也太重了,銀刺深入肺部,只差一點便穿心而過。
他沉吟着道:“受傷時日有點太久了……”
“救他!”神樂只說了兩個字。
無垢不由望向神樂,神樂的臉色似乎比紅蓮還白,身子搖搖欲墜。無垢想要扶他,道:“你這是怎麼了?”
神樂苦笑:“我無礙,可能是日夜兼程累的。”其實不止如此,這幾日,他就不曾停過爲紅蓮輸入靈力。
體力透支過巨,他能站着,是因爲他還不能倒下。
無垢道:“一拔出這銀刺,他可能就……”
神樂一把握住他的手:“他不能死,他是戰神,他不可以死。”
無垢自是知道紅蓮若是死了,對天人界的士氣將是如何可怕的打擊!
他道:“若要保他不死,我需進宮向帝釋天求一件寶物。”
“那就快去啊!”
無垢卻有些遲疑,“那樣東西,只怕帝釋天未必會給。”
神樂看無垢的神色,那樣東西顯然很貴重,他道:“是何物?”
無垢道:“是第二阿僧祗劫,蘇摩族傳下的一支血芝。”
“血芝?!”
“是,靈芝並非是天人界的物產,據說只有人間界的環境才能生存。血芝似乎是以鮮血養起的靈芝,據說是蘇摩族宗主偶然到了人間界,在人間界生活了一段時間,得到了這支血芝。”
神樂一時無語,天人並不能輕易到人間界,這兩個世界只在奈何橋的彼端有交集。
當然,一定要前往人間界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神樂卻不知到底用何法。
這樣的東西,絕無僅有,也難怪帝釋未必會拿出來。
他道:“我隨你去求帝釋。”
忉利天宮金碧輝煌,無比莊嚴。黃金做的城門,白玉的臺階,城門上鑲嵌七寶,城中亭臺樓閣,重重疊疊。
無垢是提婆族皇室之人,帶着神樂直入忉利宮中。
到了議事殿外,方纔停了下來。
日間,帝釋都在此處理天人界的大小事宜。
天人界其實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無非就是和魔族征戰不休,但這事一般都是由各族的人自己就解決了。實在不行,還有戰神呢!
八個部族,以帝釋爲共主,日常的小事自然有宗主裁決。能上升到帝釋這裏的,通常都是能引起各族戰亂的大事。
這種事情也少之又少。
所以大多數時間,帝釋都是很清閒的。
因而他們只在議事殿下停留了片刻,便被宣召入內。
帝釋坐在寬大的寶座上,寶座旁一衆提婆族天女圍繞,個個盡態極妍。
殿中一隻大白象,生有六牙,默默立於一旁,雖是動物,卻極具靈性。
帝釋看起來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甚是寶相莊嚴,但他活了六萬多年,有許多形態,這只是他平時經常現出的樣貌。
據說他甚至能現出婦人相來,這對於一般的天人來說,自是不可思議的。
見神樂與無垢相攜而來,帝釋微微一笑道:“樂神神色恍然,衣衫不潔,不知是哪位天人受了傷?”
天人的衣服自然潔淨,除非是五衰近了,或者自己身受重傷,否則,不可能衣衫不潔地出現。
神樂跪下行禮,甚至不及起身,“陛下,戰神被魔族所傷,危在旦夕,救陛下賜我血芝,救戰神一命。”
“血芝?”帝釋微笑道:“你可知血芝是何物?”
“無垢已向臣下提及,臣下知道。血芝貴重,臣知道所求乃不情之請,但戰神亦是我天人界不可或缺之人,還望陛下能夠割愛,”
帝釋沉吟不語,他活了六萬多歲,一生中經歷過不知道多少個戰神了。
以前的戰神確實及不上紅蓮年少英俊,但在他的眼中,紅蓮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神樂道:“陛下,我用一切交換。”
一切?帝釋哂笑,不過是一個娃娃,你能有什麼是我所需要的?
神樂以額叩地,用的力氣極大,叩得“咚咚”作響,“求陛下賜個恩典。戰神爲救我受傷,我寧可用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求陛下!”
他神色悽然,一雙清澈的眸子如同蒙上了一層水霧。
他壽命太長,過往的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畢竟六萬多年的壽命,見過的人經過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但此時,神樂蹙眉看着他的神情,他卻似曾相識。
他猛然想起,在第二阿僧祗劫之時,他似乎見過這張臉。
記憶一絲一縷地回到腦海中,不錯,就是這張臉。
他忽然道:“你們全都退下。”
無垢擔心地看了神樂一眼,默默無語地退出了大殿。
片刻之後,殿內只剩下帝釋、神樂和那頭白象。
他起身走到神樂身前,蹲下身子,然後做了一個讓神樂瞠目結舌的動作。
帝釋伸出手指,托起神樂的下巴,將神樂的臉擡了起來,熟視着他的臉。
這個動作實在是挺曖昧的,以往只有紅蓮對他做過。
兩人面面相覷,如果神樂不是在苦求帝釋,簡直就要甩臉子走人了。然而他在求帝釋,且帝釋是八部共主。
帝釋看了神樂一會兒,若有所思地笑笑,說了一句神樂沒聽懂的話,“原來,真是你。”
他放下手,站起身,道:“血芝可以給你,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
“你的靈魂……以後屬於我了。”
神樂呆了呆,靈魂屬於帝釋是什麼意思?
帝釋笑道:“放心,你還可以一切如常,只要你不死,你的靈魂會在你自己的身體裏。”
那個時候,神樂並不能明白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麼,等到他終於明白過來時,已是許久以後。
帝釋拿出一個小小的銀瓶,“滴一滴血在這瓶中。”
神樂自是無法拒絕,一滴血由食指上滴落,落入銀瓶之內。帝釋將那銀瓶小心地封好,仔細地放入衣袖。看他如此認真的樣子,似乎那銀瓶裏並非是一滴血,倒真是神樂的靈魂。
一個方匣落入神樂的手中,帝釋道:“這便是血芝,快去救戰神吧!”
看着神樂的背影消失不見,記憶如同破堤之水涌入帝釋的腦海中,那記憶有點太久遠了,久遠得就像是前世。
帝釋嘆了口氣,年紀大了,有點忘事。
神樂捧着的血芝出來,無垢都呆了。
“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神樂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而且那個靈魂的事情,似乎帝釋不願別人知道。他笑道:“我就跪在地上不停地求,然後帝尊就同意了。”
無垢看看神樂鮮血淋漓的額頭,默然無語。
在他的心中,帝釋一向寬和仁厚,似乎也並非不可能的。
服用了血芝,紅蓮的臉色明顯好了許久。無垢的醫術在天人界本就是屈指可數,經過一翻折騰後,取出銀刺,止血包紮,紅蓮總算是性命無虞。
然而在爲紅蓮診治時,無垢卻一直覺得似乎紅蓮的身體不單純是受傷,還有什麼其他的問題。
他反覆查看,卻不得要領。畢竟他是怎麼都沒想到,紅蓮居然使用了傀儡轉移術。
此時神樂纔有時間換了一身衣服,坐下與無垢喝杯茶。
神樂道:“這次要多謝你。”
無垢笑道:“謝什麼,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好友,而且主要還是因爲那支血芝,若沒有血芝,紅蓮只怕……”
“血芝自然功不可沒,但若是沒有你,由別的醫生來診治,結果卻未必是這樣。你的醫術除了帝釋與無塵外,應該沒有第三人了吧。”
無垢微微一笑,他雖然一向平和,但提到自己的醫術,眉間自然還是有了一絲驕傲。
他們兄弟兩人都天賦極高,只不過,他的個性比兄長無塵要溫和內斂,因而只有幾個至交好友知道,他的修爲一點也不比無塵差。
神樂道:“你救了紅蓮,要我如何謝你?”
無垢似笑非笑地道:“我救了紅蓮,爲何你來謝我?”
神樂的面頰微微泛紅,無垢一向不怎麼開他的玩笑,但這話的意思,卻顯而易見。他道:“紅蓮是爲了救我才受傷的,這事說來說去,到底都是爲了我。我自是應該謝你。”
無垢笑道:“好啊,若你真想謝我,三百年後,到我的五衰之期,你也用自己的命來救我一次吧。”
他原只是取笑神樂,笑他在殿上之時要用自己的命來換紅蓮的命。
神樂卻立刻道:“好,一言爲定。待你的五衰之期到了,我定會以命相助。”
無垢笑道:“別那麼認真,我只是開個玩笑。”
神樂笑笑不語,無垢開玩笑,他卻不是開玩笑。只要是救了紅蓮的人,他都由心底裏感激,無垢如是,帝釋天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