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次便可,師兄多擔待一下。”
雜役執事謙卑的遞上後良腰牌,那後面的職務名稱已經變了模樣。
“領釜山魂豕村落巡遊使,這名頭可比之前那個大了去了。”
後良笑呵呵的把玩着腰牌,臉上心中,皆無芥蒂。
“那哪能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這差事,要辛苦師兄了。”
雜役執事依舊謙卑,說話間,雙手配合着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稱得上生動傳神。
“張兄擡舉,都是爲宗門辦事,晚上在這裏喫個飯,度娘,加兩個菜,溫一些酒水。”
度娘應了一聲,雜役執事假意推脫一陣,最後還是應了下來。
一夜無話,到了第二天,後良便走馬上任。
釜山周圍村落不少,大大小小十餘個,後良簡單規劃一下路線,便帶着度娘出發。
帶着度娘,是因爲她對這裏非常熟悉。
後良也是這兩日才知道,度娘本身就出自於釜山魂豕村落。
“難怪來了這裏後,經常見你神色有異,怕是想家了吧。”
坐在馬車上,後良向她問道。
度娘臉色一變,猶豫再三,跪在地上:“請主人原諒度娘。”
主人,這是度娘這類人,對後良這類人的稱呼,但後良早就不讓她這麼叫了。
今日度娘再叫出來,讓後良神色一怔。
他聲音如往常般問道:“總要說說什麼事情,再談原不原諒吧。”
口中說着,心思也是急轉,莫這裏頭,有什麼貓膩?
“度娘……度娘曾揹着主人,偷偷向家裏送了喫食。”
度孃的頭抵在馬車木板上,隨着馬車前行,木板顛簸間,不停的磕動她的腦袋。
但她死死低着頭,不肯躲避。
後良低垂的眉頭已經挑起,臉上帶着一絲驚訝。
“就這事?”
“度娘……度娘實在是惦記家中弟弟身體,所以才……”
“起來說話。”
後良以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
“啊?”
“起來說話。”
後良上前拉起她,又給她揉了揉略紅的額頭,道,“扶弟魔是錯,但用食物扶弟,不算大事。”
度娘瞬間淚目,一雙柔目,滿是溫情。
“別這麼看我,真不是什麼大事。”
後良尷尬的咧咧嘴,被一個溫柔似水的小姑娘這麼看着,這誰受得了啊。
“後良。”
度娘糯糯的叫了一聲,便撲到後良懷中。
“紅粉骷髏,紅粉骷髏,一切都是紅……”
後良口中唸咒,壓制心中獸性。
“嗚~~”
忽然一張小嘴迎面貼上……咒立停。
車上旖旎,車伕則是一臉怯怯。
這本是他的工作,結果因爲裏面這位大鬼,他成了車伕……
日上三杆,馬車終於到了第一個村落,後良帶着度娘下車,姿態間親密許多。
“這……就是魂豕村落?”
遠遠望着村口,後良被震撼的目瞪口呆。
九根丈長的柱子,其中有五根上面穿着死屍。
柱子從下巴扎入,直入天靈蓋,其中一具,頭頂有木尖刺出。
剩餘的四根柱子,通體暗紅,顯然久被鮮血侵染。
“師兄不必太在意,這些刁民都是逃跑被抓回來的,如今這個結果,也是他們咎由自取。”
駕車的車伕開口,總算讓後良從震驚中走了出來。
“逃跑被抓回來,可鞭笞、上刑,直接這般處死,太過了吧。”
後良拍了拍度孃的後背,她的狀態也不是很好,顯得有些懼怕這場景。
“刁民可惡,不如此,不足示警。”
那車伕惡狠狠的,彷彿要把那幾個已經死了的人,兀自扯下來鞭屍一般。
後良長出口氣,壓下心中厭惡,擺擺手讓他前面帶路,進入村落內。
“這村裏男人了?”
望着髒亂的村落,和那破敗的房屋,後良向車伕問道。
“都去種地了,晚上才能回來。”
後良點點頭,在村裏轉了一圈,卻只看到破敗與不堪。
孩童瘦弱,肋骨根根可見。
婦女衣不掩體,雙目空洞無神如入絕境。
更讓他難受的是,一半以上的婦女都懷了身孕,他知道這是爲了什麼。
只走了一半,後良便無心再轉下去,隨便找了一個稍好的房屋走了進去休息。
“婦孺枯瘦,糧食問題解決不了?”
後良望着車伕,儘量用平靜的聲音問道。
“豬狗一般的存在,喫飽又有什麼意義。”
那車伕回完話一扭頭,便看到後良怒視着他,心中微驚,立刻解釋道,“勞力有限,又要優先供着仙師,所以……”
“勞力呢?”
問完這話,後良便覺得自己傻了。
勞力,可不是被他用來煉皮、煉肉了麼。
厭煩的揮揮手,沒讓車伕回答這個問題,便又問道:“一路走來,屎尿遍地,就不能建個廁所麼?。”
“沒這個必要吧,他們……”
“有必要。”
不等車伕說完,後良便懟了一句,隨後望着車伕詫異的眼神,無奈的嘆息一聲。
“算了,去下一個村落吧。”
後良起身,領着度娘率先走出破敗的院落。
“本事不大,脾氣不小。”
車伕在後面小聲抱怨一句,又快步跟了上去。
“後良,你怎麼了?”
車廂內,度娘拉住他的胳膊,輕聲問道。
“魂豕的村子,全是如此?”
後良看起來有些激動,“住在屎尿間,食不果腹,動則身死,整個村落一個老人也無,這便是魂豕的生活?”
度娘怔了怔,眼圈微紅,輕輕的點點頭。
後良眼睛一閉,只覺得這見鬼的世界,比自己想象的還要不堪。
髒。
一瞬間,他便找到一個形容這個世界的文字。
髒的讓人噁心。
髒的讓人無法直視。
髒的讓人想要逃離。
“其他宗門的魂豕村落,也是如此麼?”
後良的聲音有氣無力,似心中理念被顛覆,覺得一切都是虛妄。
“不知道,但聽村中老人說,亦有好一些的,還有更壞一些的。”
度孃的聲音依舊糯糯的,只是往日溫柔的聲音中,多了許多惆悵與傷感。
後良攬過她,把她抱在懷中,一時無言。
到了下一個村莊,後良也只看了半個村落,一切如之前一般,只是村口的柱子上沒有屍體。
但那柱子上的殷紅告訴後良,也只是現在沒有。
以前、以後,都是有的。
“晚上去你家的村落住吧,也算是你回趟孃家。”
靠着車窗,望着夕陽,後良有氣無力的說道。
“好的。”
度娘有些開心,但她儘量回答的平靜,因爲他知道後良心情不好。
後良確實心情不好,今日所見的一切,如沉重的巨石壓在他的心頭。
這般人喫人的世界,修的長生,爲了什麼?
他不明白,也不懂。
腦中九長老那圓臉上,溫和的笑容兀自存在。
白樸微笑的面容,也不時在腦中閃爍。
這些人是見不到這些麼?還是他們選擇性忘卻?
亦或是……整個世界的生態鏈決定,他們只能如此的對待這些人?
想不明白,他也不想繼續思索下去,可那一張張枯瘦的臉,一羣羣破衣爛衫的孕婦,總是在他腦海翻滾,彷彿在向他質問:
爲什麼!!!
這一切,究竟是爲什麼!!!